梅梅听见车库门响,知道是书瑜回来了,急忙跑出来,看见书瑜和一位老年妇女站着说话。
那老太太瘦高的个子,身板儿挺直,一头银发在脑后打了个缵儿。一套深绿色裙装,熨的平平整整。
听见梅梅出来,书瑜转过身,招了招手,“梅,这是我母亲,黎文墨。”
梅梅上前,书瑜挽住她的腰,“这是我妻子,梅梅。”
黎文墨露出笑容,伸出手来,“我不知道书瑜结婚了。”
梅梅略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下,也笑着迎上前,握了握老太太的手,“妈,您好。我常听书瑜提起您。”
撇了一眼同样惊讶的书瑜,梅梅对二人说,“干嘛站在外面说话?屋里坐啊。”
梅梅挽着黎文墨的手,“来,咱们从大门走。”
书瑜赶快看了一眼车后面的损伤,还好,只蹭掉了两块漆。车库门修不好了,只有换新的。
三人在客厅就坐,梅梅端上茶。
书瑜接着刚才的话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
“准备呆几天?”
“我有十几年没回来过了。这里变化太大了,我想多逗留一段时间,再熟悉一下这个城市。”
“住哪儿呢?”
“希尔顿,离你这里很近。所以我先来看看。”
梅梅轻轻碰了碰书瑜,他微微摇摇头。
“书瑜,梅梅,带妈妈看看你们的家啊。”
来到起居室,黎文墨站在父亲的画前,“瑜儿,你从小姥爷就教过你绘画书法,一直在坚持练习吗?”
“呃,当然不像以前那样用功,偶尔吧。”
“你小时候很不错,还得过奖,记的吗?扔了多可惜。”
“小时候都没逼我学习,怎么现在开始唠叨,说什么都晚了。”
“怎么会晚呢?姥爷一直画到死。书法更是一生可以享用欣赏的技能。”
“听这话里有音呐。想问什么?”
“没有哇。妈妈就是看见姥爷这幅画想到的。”
梅梅见两人有些尴尬,“书瑜,我不知道你还会画。字倒是相当棒,原来是童子功。”
“我没什么天才,不适合靠这为生。”
“我倒是听说很多人退休以后才开始从头学起。有的还办展览呢。”
“修身怡情而已,太认真了就会有压力。”
“不早了,妈妈先走了。瑜儿,我这几天要去看看老朋友,你陪着我吧。”
梅梅见书瑜不说话,在他身后掐了一把。
“噢,好。我可以开车。”
送走黎文墨,梅梅回到客厅,“为什么介绍我是你妻子?”
书瑜握住梅梅的双肩,“我们不是夫妻吗?你说不稀罕那纸证书而已。要不咱明天就领证去?”
梅梅推开他的双手,“你没撞坏吧?”
“梅,别离开我,我会努力改变,只要你别离开我。”
“我不需要你改变,你做你自己。”
“你保证不走?”
“书瑜,我,”
“我不想再给你时间了。我也不想我们再相互伤害。我们试着磨合,好不好?”
梅梅低下头,“这次是我不好。我一直觉得你对茶壶的死无所谓,我现在明白了,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你或许比我更痛苦,可却不表现出来。”
书瑜不再说话,将梅梅抱在怀里,让她的泪水流个够。
第二天早上,书瑜开车去希尔顿接了黎文墨,先去中央美院。
“记的罗阿姨吗?你小时候认她做干妈的。罗阿姨现在是分院的院长了。你也来见见吧。”
“你们同学同事怀旧,我凑什么热闹。我在停车场等着。”
书瑜等了两个小时,黎文墨发了个短信,“妈妈和罗阿姨吃午饭,你回家吧。罗阿姨送我回去。”
书瑜也正饿着,看这里离梅梅上班的酒店不远,打个电话过去,“梅,有空吗?我?在美院呢。她另有安排,不用我了。好好,我去接你。”
梅梅一见书瑜,“怎么了?怎么没精打采的?”
“饿的。”
“喂你点什么好呢?牛排?要不去德国馆子,香肠,猪排,鸡排,猪肘子,土豆泥,啤酒,保证能填饱肚子。”
两人叫了一升白啤和香肠拼盘,慢慢吃着,“书瑜,以前很少听你提起你妈妈。”
“有什么好提的?她一直在外面东游西荡的,我从来不知道她在哪儿,我们很少联系。”
“你们在一起很自然,不生疏的样子。”
“她就那样。我去巴黎看她,分开十好几年,看见我,也没什么特别举动,好像我放学回家一般随意。”
“你妈妈是见过世面的人。”
“我看不见得,这是她的性格,什么都很淡泊,什么都不在乎。”
“真的吗?你们不是在拜访老朋友吗?我看很在乎呐。”
“哼。要的肘子怎么还不上来?服务员!”
梅梅见他打岔儿,只好放弃这个话题。
“这家做的还不错,挺正宗的。咱们秋天去欧洲玩吧,看看德国啤酒节什么样。”
“行啊。什么时候去?”
“啤酒节是九月底,之前先去苏格兰,我对威士忌情有独钟。”
“一定要去苏格兰。”
“嗯。茅台酒厂你想不想游览一下?”
“有什么好看的?就是酒呗。”
“看看怎么制作的,尝尝不同的酒,顺便到周围景点玩儿。”
“你安排吧。别太赶,玩舒服最重要。”
“我尽量吧。比不上刘建平的豪华,但肯定不会亏待我们自己。”
提起刘建平,书瑜想起在夏威夷坐直升飞机,吃法式大餐。还想起了刘建平在瑞士银行给他存的那一大笔钱。
书瑜处于好奇,只查过一次,光利息就够他们去欧洲豪华旅游一趟。可书瑜不想动那笔钱。要不要跟梅梅讲呢?
书瑜盯着梅梅发呆,琢磨着怎么跟她提起。
“怎么了?”
“喔,没什么。”
肘子上来了,书瑜突然没了胃口,“刚才的香肠吃的太猛了,我噎着了。”
“那就打包。把啤酒喝完。”
“我给小刘打个电话,下午去修车。”
黎文墨拖着个小旅行箱出来,“今天去美术馆。有个黄伯伯你记得吗?”
“不记得。”
“他记得你哟。他说今天一定要见见你。”
“算了吧。”
“瑜儿,今天你推搪不过去了。答应陪妈妈进去。黄伯伯一直想认你做干儿子呢。”
“哪儿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干爹干妈的?我一个也不记得。”
“是你不记得了。他们都是姥爷的学生,常哄着你玩儿。”
“好吧。就这一次。”
“哎哟,这是小瑜?这么高的个子!帅气啊。”黄治源笑呵呵地看着书瑜。
书瑜没怎么经历过这种场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打了招呼,就闷闷的坐在旁边走神儿。
黎文墨和黄治源聊着过去的人,过去的事。
一个小时过去了,书瑜正闲得无聊,看见黎文墨从那个小行李箱里拿出两轴画儿,打开给黄治源看。
“好好好,很有才华,不亏是大师从小培养出来的。”黄治源大声夸奖。
书瑜抬头看看什么画儿让这位老黄这么兴奋。
“瑜儿,过来。看看,这是你小时候画的。黄伯伯认为你很有天才呐。”
书瑜看着自己稚气的作品,大概是十二三岁时候画的,有些莫名其妙,“哪儿翻出来的?”
黎文墨也不搭腔,继续和黄治源指指点点画儿中的神来之笔。
告辞了老黄,书瑜拖着行李箱,大步流星往前走,黎文墨慢慢在后面跟着。
等到了车边,开了车门,看见书瑜皱着眉头,撅着嘴,两眼直看前方。
“书瑜,我说你扔了可惜吧,黄伯伯都说,”
“这是要干嘛?”
“妈妈是看你这么年轻就晃晃荡荡的,画画画儿,写写字儿,可以修身养性。”
“别蒙我了,到底什么目的?”
“妈妈真的是关心你。”
书瑜不再说话,一脚踹到酒店,开了后备箱,把行李拿出来,“我明天开始要忙了。没时间陪着串门。打车吧。”
“书瑜,你生妈妈的气了?”
“没有。我真有事情。”
“那好吧。晚上你和梅梅过来,咱们一家吃个饭吧。”
“她不一定有空。”
“妈妈问过梅梅了。你们晚上过来。”
“你怎么理解她这些举动?”
和梅梅去希尔顿的路上,书瑜讲了这两天的事儿,“我从小到大,上学的时候,她从来没问过我功课,从来没去过家长会,我现在都老大不小的了,怎么突然逼我拣起画画呢?”
“你是真有天才呢。”
“损我呢?”
“你真的很差吗?”
“看跟谁比了。”
“我看现在丑字盛行,没准儿你妈妈看出你有那方面的才华?”
“损我?”
“得,我闭嘴吧。怎么夸你都不对。”
“你不知道,她以前不是这样,甚至在巴黎的时候都不这样。”
“那为什么?突然来中国,也没事先打个招呼?”
“这倒是像她,独来独往,从来不管别人的感受。”
“性格决定的吧。”
“所以啊,才奇怪呢。”
“你妈妈很有名气吗?”
“不很出名,她在事业上也是有一搭无一搭的。她有天才,就是不努力。”
“或许,或许,她培养你出名儿,也算是成就了。”
“真是这样?在自己孩子身上找成就感?”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谁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有成就,超越自己,生活的更好?”
“这不公平。我决定了,我不要孩子。”
梅梅吃吃地笑了起来,“怎么了?两天就把你吓成这样?”
“我是太爱我的孩子们,才不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来。你看看,人这么多,竞争这么激烈,生存环境这么差,生到这个世界来干嘛?来受苦?我想我要是看他们痛苦,我会后悔死。”
梅梅低头沉思良久,“你既然这么说,我就别再添油加醋了。不过我确实没有生孩子的打算。”
“好,好,这样就太好了。我就说咱们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儿。”
“说着说着就顺杆儿爬。”梅梅轻轻拍了拍书瑜的后脑勺,“注意开车。”
剩下的路,书瑜没再讲话,却忍不住抿着嘴微笑。
黎文墨饭桌上没有提起画画的事儿,慢条斯理地和梅梅聊着她在欧洲留学时的趣闻,美国的新闻,最后坚持要梅梅答应去巴黎住一段时间。
书瑜看着那两个女人,梅梅的文雅大方,和黎文墨的风度不相上下。
还是想不通母亲为什么突然出现,两三天的接触,书瑜心底里对母亲有了一丝亲近的感觉。
书瑜说忙,倒真的不是敷衍黎文墨。嘉信律师事务所的谢鹏飞转过来一堆文件,小崔忙不过来,求书瑜帮忙。
曾宽似乎做的不错,接二连三的合同要书瑜审查。
忙了一整天,书瑜有些头疼,也没胃口,约了梅梅去酒吧喝酒,放松一下。
好朋友箫宏最近在家专心照顾待产的老婆,趁彩虹睡着了,正好也要放松一下,问好哪间酒吧,早早的就来了。
书瑜和梅梅进来,箫宏的啤酒已经喝了一半儿,“你丫够享受的,对我不管不问了!”
“哪敢去打扰你?嫂子好吗?”
“好啊,能吃能睡的。肚子挺大,孩子偏小。”
“医生怎么说?”
“让她多运动。”
“每天散散步呗。”
“嗯。我运动的比她还多,没看我的肚子都下去了?”
“鳖妹血糖正常吧?”
“正常。所以医生说不忌口,但要多运动。”
“名字起好了?”
“箫大壮。”
“啊?怎么起这么个名字?跟那个除草剂同名儿呐。”
“去你的。”
“要是个女孩儿呢?”
“箫大壮。”
“女孩儿起这么个名字?你想害她?”
“哪儿不好?”
“哪儿好?”
“壮实啊。又是老大头胎。大壮。”
“鳖妹也同意了?”
“她随我。”
“哈哈,你有阵子没喝了吧?两口就喝糊涂了?”
“小名儿大壮还不错。另起个学名儿吧。”
“要不也叫个红什么的?你们一家三红。”
“嗯。有意思。红什么?”
“换个字,比如鸿,鸿雁的鸿。”
“这个好。鸿什么?”
“去测测字,或者庙里求一个。”
“行。我回去问问彩虹。大壮真的不好?”
“不好。”书瑜和梅梅异口同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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