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玩笑?”黎文墨有些不悦。
“什么时候你也玩起超现代派了?”
“瞎讲,什么超现代派。你觉得怎么样?”
“呃,想听实话?”
“当然。”
“这是字?还是画儿?”
“嗯,说到点上了。”
“所以是画的字?”
“好还是不好?”
“好丑的字!”
“又说到点上了。”
“什么意思?”
“妈妈在想啊,楷书写的再好,好不过颜柳,行书再好,好不过欧王,草书再好,好不过怀张。”
“干吗要超过古人?可以别出心裁,标新立异。”
“正在点上!”
“嗤,你这种别出心裁标新立异?这不是糟蹋文字,糟蹋书法吗?”
“你这话说的过激了些。”
“中华文字是飘逸流畅,如行云流水,你可以放浪形骸,可以奇宕潇洒,可以变幻莫测,但终究是要美观。自古以来被称为名家的书法家,纵观他们任何流传下来的作品,哪个不是赏心悦目?”
“你说的都有道理,妈妈不反对,可是短短的两个星期里,你怎么能达到那一种水平?”
“那也不能用丑来作怪。”
“哼,一般的丑是丑,极丑就不叫丑了。”
“哈哈,那也不能叫艺术!”
“书瑜,妈妈是在评估了你的绘画书法风格和水平之后,琢磨出来这种形式,可以使你马上脱颖而出。”
“我拒绝用丑来出名,如果你坚持,那,你们另找他人吧。”
“瑜儿,你现在不能退出了。既然你不喜欢妈妈的,那你能不能设计自己的作品呢?”
“我要是能行,我早就干这行当了!”
“瑜儿,踏下心来,好好琢磨琢磨啊。妈妈今天出去走动走动,你需要加入各个书画协会。妈妈去找朋友把你弄成会员。”
“看不出你走路子走后门这么在行儿。”
“你不知道的太多了。”
看着黎文墨出了大门,书瑜拿起刚才母亲看过的字帖,学着她的样子,仔细观察怀素的运笔,搜肠刮肚,寻找能把字画结合起来,体现出画字的最高境界,美妙。
一个小时以后,书瑜放弃了。
回到桌前,又将赵佶的千字文临摹了两遍,越写越不满意,越写越灰心,干脆停了笔。
拿起手机发短信,“梅。”
“我想你。”
没有得到梅梅的回答,书瑜百无聊赖,开始在字纸边上空白处画画儿。
边边角角都画满了,书瑜觉得有点困,歪在堂屋的沙发上睡着了。
睡得正不踏实,突然地震,书瑜急忙四下寻找梅梅和母亲,想喊又喊不出,浑身冒冷汗。
猛的醒来,却是黎文墨在摇他,“瑜儿,起来吧。”
书瑜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几点了?”
“七点多了。饿了吧?”
“嗯。”
黎文墨手里拿着书瑜刚才涂抹的字画,“这是你的创作?”
“我是个律师,思维被训练成是严谨的推理。我没有办法天马行空的像画家那样去想象。我做不到。”
“不用着急。妈妈帮你。”
“丑的不行。”
“妈妈明白。”
黎文墨说着,把宣纸放在一边,“吃饭吧。外买已经送到了。”
母子俩来到厨房,“腰花?我最喜欢了。”
“就是给你点的。”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我问了梅梅。”
“哦。”
“梅梅还说你喜欢茅台,今天已经喝了不少了。晚饭咱们就聊聊天吧。”
“干聊没意思,边喝边聊。我这瓶茅台可是特供级别的。”
“酒不要喝太多,不利于健康。”
“红酒不是酒?”
“烈酒要少喝。”
“好,你喝红的,我来点白的。”
书瑜自顾自拿来酒和酒杯。
“还点了肥肠?应该和红酒很配哟。”
“嗯。梅梅猜到妈妈怀旧,特意点了京帮菜。”
“都是梅梅点的?”
“梅梅是好孩子,你们,你们吵架了?”
“没,没有。我一好哥们的老婆要生孩子了,她去陪陪。”
“哦,那就好。”
“本来周末我们都要聚一聚的。”
“下个礼拜吧。妈妈也想认识一下你的朋友们。”
“算了。这样挺好。”
“你们,呃,你们也都不年轻了,没有考虑成家吗?”
“什么意思?”
“妈妈就是问问。”
“为什么?过去十几年都没搭理我,怎么突然管我生不生孩子?”
“瑜儿,你在埋怨妈妈?”
“没有。”
黎文墨放下筷子,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你知道姥爷管教严格,甭管是你,还是他的学生,还有我,都是很严格。”
黎文墨喝了口酒,接着说,“呵呵,棍棒底下没有出顺从,妈妈年轻时候很反叛,姥爷让干什么,我偏偏反着做。”
“看的出来。”
“所以对你,妈妈不想你有同样的经历,从小时候起,就让你自由发展。”
“结果最后还是落到了姥爷手里。”
“那也是你上小学以后啊。之前一直是妈妈带着你的。”
“那,他呢?”
“他,你还记得他吗?”
书瑜摇摇头。
“妈妈那个时候什么都和姥爷对着干,包括婚姻,唉,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那我也是个错误?”
“妈妈从不后悔有了你。”
书瑜扭过脸去,“咳,我吃饱了。”
回到卧房,书瑜掏出手机,“梅,明天回家吧。”
等了两分钟没有等到回答,书瑜开车出了门。
马路上依然堵的厉害,书瑜想上三环,竟然并不上道儿,只好拐上岔路,转了两个弯儿,不知出路,靠路边停了下来。
后视镜里,看见了京西大酒店的霓虹灯。
书瑜开了客房的门,倒在床上,半天不想动。
躺了半天,拿出手机看了看,发了个短信,“我在京西1203。”
书瑜在客房里等到快十二点,放弃了,钻进被窝准备睡觉。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书瑜跳起来,开了门,梅梅站在外面。
“出了什么事儿?”
书瑜也不搭腔,一把搂住,嘴唇按了上去。
书瑜一大早回到家,西厢房没有动静,黎文墨还在睡觉。
等到八点多了,还不见母亲起来,书瑜饿的慌,冰箱里除了昨晚的剩菜,就是一瓶酸奶,两瓶啤酒。
书瑜叹口气,这个景象,他小时候常经历。姥爷去世后没两年,黎文墨去外地写生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时间越来越长。书瑜一个人在家,冰箱里常常是空的。
好朋友箫宏总拉着去他家里蹭饭,时间久了,书瑜都不好意思天天去蹭吃蹭喝,慢慢学会了管理每个月母亲打到账上的零花钱,以及姥爷遗产里属于他的那份,自己开始过日子,当然多数时候还是在外面餐馆点一两个菜带回箫家。
等书瑜过了十六岁,黎文墨渐渐的淡出了他的生活。几个月,甚至更长,才有个简短的信息,告诉书瑜她在哪儿。
书瑜盯着那些剩菜发呆,对母亲的感情是复杂的,他知道母亲的婚姻是不幸福的。
每个人对不幸婚姻的处理不一样,父亲母亲都选择了逃避。父亲逃出了这个家,黎文墨则是缩进了自己的世界。
母亲长时间的不管不问,造成母子之间的感情非常淡漠,书瑜和姥爷更亲近些,可正像黎文墨自己说的,在姥爷的严厉管教下,书瑜心底里也很抵触。
只不过姥爷是唯一的亲人,是每天下学回家能见的到,能说上话的人。姥爷去世后,书瑜记得常常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发愁,就像现在这样。
书瑜轻手轻脚开了西厢房的门,母亲卧房一侧的门关着,茶几上两只空酒瓶,书瑜叹口气,拐向书房。
书房里四处散落着纸张,书瑜拿起一张,不由愣住了。
身后响起簌簌的声音,书瑜回过头来,黎文墨裹在睡袍里,靠在门上。
“你回来了?”
书瑜扬了扬手中的画纸。
“嗯,妈妈昨晚借点酒力,一些涂鸦而已。”
“这些,这些很美。”
“你喜欢?”
“真的很美。”
黎文墨走近,从书瑜手上接过来,“嗯,还好吧。”
“我不知道你国画这么好。”
“妈妈从小跟着姥爷学的都是国画,后来,嗯,叛逆嘛,搞上了油画。”
“哦,是这样啊。”
书瑜从旁边又拣起几张,“国画是二维的平面的,这些带有三维视觉,很不一般。”
“技巧是油画的功劳。其实妈妈是从你昨天的习作中获取的灵感,将字画结合起来,画中有字,字中有画。”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书瑜由衷地赞叹。
听到儿子首次表现出对自己的好感,黎文墨眼眶红了。
她低了头,“妈妈先去梳洗一下。吃早饭了吗?”
“嗯。”书瑜心不在焉,只是一张一张看着黎文墨的作品。
“我看好这些,狂放,飞扬,有气场。那些太柔弱了。”
书瑜抬头,黎文墨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浴室,一会儿,响起淋浴的声音。
黎文墨吹干了头发,依旧是在脑后一个缵儿,一身米黄色西装熨烫得平平整整,“瑜儿,咱们去唐宫饮茶去吧。顺便聊聊下一步怎么走,好不好?”
书瑜有些犹豫,“只要不吃虾就行,我过敏。”
“哦?妈妈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的多了。”
黎文墨微微摇头,笑着挽住儿子的胳膊,“走吧。”
书瑜略挣了一下,一时难以接受母亲这般亲近的举动,但还是忍了下来。
进了车库,为母亲开了车门,“去紫竹院那家吧,环境很好。”
“行啊,你选好啦,尽地主之谊嘛。”
母子俩有了共同语言,气氛融洽了许多,黎文墨慢慢给书瑜讲解创作要点,“你只要临摹妈妈的就可以了。目的是要达到熟练,运笔不能滞涩停顿。”
书瑜此时是心服口服,唯有点头的份儿。
“妈妈给你两天的时间,然后下一步去参加书画协会的活动。妈妈都给你打通了,你只需要尽可能多地参与各种各样的活动呀聚会呀,能当场作画的,一定不要放弃露脸的机会,只要不演砸了就行。”
“就两天?”
“妈妈知道你能做到。”
书瑜耸了耸肩,“我没多大兴趣。”
黎文墨也不坚持,微笑着说,“妈妈真的是太不了解你了。那么,说说你对什么有兴趣呢?”
“女人啦,酒啦,车啦,噢,还有钱。”
“哈哈哈,很好啊。”
黎文墨似乎很赞赏儿子的志向,“妈妈能帮的,一定会帮你。”
“喔,好,谢啦。我现在挺好,想有的都有了。”
“嗯,除了女人,其他还可以再多。”
书瑜看了母亲一眼,“呃,适可而止吧。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总有人比你的车快,比你的钱多。所以人嘛,要满足现状,快乐些,比什么都好。”
“书瑜,你是没有见过世面,有句话,怎么说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甘愿当个井底之蛙,眼不见,心不烦。”
黎文墨点点头,“你这样的真是难得。无争也好。但愿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夸我损我?”
黎文墨不搭腔,“他家的虾饺做的很好,你尝尝啊?”
“我虾过敏。”
“噢,我怎么忘了。妈妈真是不称职。”
“乳鸽很好吃。龙虾看着不错,呵呵,就是不敢吃。”
母子俩说说笑笑,这顿早茶吃了大概两个小时。
“瑜儿,咱们下午回家把创作理念再完善一下,你就要刻苦训练了。”
“刚吃饱,先养养神儿嘛。”
“我们时间很紧,忙过这阵子,妈妈带你去海边好好休养,好不好?”
“唉,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书瑜,”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书瑜掏出手机,上面是老秦的短信,“通知,案情有新进展,明天八点局里开会。”
书瑜摇摇头,有点喘不过来气的感觉,“还有这艺名笔名,我想了几个,你觉得用什么更好。”
“好哇,说出来妈妈给个参考。”
两人说着上了车,直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