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的故事四十 复仇二

书瑜和梅梅陪着箫大壮他爸回家,探望了大壮他妈。

“我说嘛,叫什么大壮!我说要是儿子就叫箫罗伯特,女儿叫箫爱丽丝。”

“鳖妹,你这更忽悠了。”

“正经起个中国名字嘛。”

“箫鸿图。”

“太直白了。”

“鸿腾?”

“好些。留着备用。”

“那你们这做干爹干妈的,也帮着想想。”

“行,咱凑五六个,找算命的给掐一掐,哪个旺福旺财就选哪个。”

陪着彩虹说笑了一阵,见她累了,梅梅这才告辞,书瑜答应箫宏常来看看。

两人开车回家,车灯打在大门口,有个人站在那儿。

书瑜呻吟了一声,“又什么事儿啦?”

梅梅下了车,“妈,什么时候到的?说一声我们早点回来啊。”

黎文墨拖着那个小行李箱,“刚刚到。”

几个人进屋,黎文墨也不坐,指着行李箱,“书瑜,妈妈给你些东西。”

“啥玩意儿?”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不过先别急,妈妈来和你们商量件事。”

“妈,坐下说吧,要喝些什么?”

“红酒吧。”

“我帮你拿酒杯。”书瑜跟着梅梅到厨房,悄声说,“你那妈叫的挺甜的。”

“那让我叫什么?直呼名字?”

“叫老黎。”

“去你的。哎,我不记的你叫妈呀。”

“没有吗?下回你叫妈妈,替我叫了。”

“都多大了,还叫妈妈。”

“嗨,说正经的,今天甭管她商量什么事,都别答应。”

“会是什么事?”

“可能跟箱子里的东西有关。”

“箱子里什么东西?”

“不知道,前天装过我的画儿。”

“来逼你喽。哎呀,那也不对,跟我没关系吧。”

“让你听着,一起来对付我。”

两人拿着酒瓶酒杯回到客厅,倒了酒,每人都喝了一口。

“酒不错,法国的?”

“嗯,是法国酒。”

“梅梅,妈妈这次回来,原本计划呆一个星期,这几天老朋友老同学老同事都说要聚会,那就要时间长些了。我看你们这里有客房,妈妈搬过来住几天,好吗?”

梅梅倒是愿意黎文墨搬来,不知道书瑜同不同意,转脸看他。

“希尔顿在市中心,交通方便,客服好。”

“酒店总是不如家里舒服。”

“妈,这事是我们欠周全,早就应该回家来住。您哪天过来?”

“后天退房。”

“好吧,我把西厢房收拾干净,您随时都可以过来。”

“家里不一定,”

梅梅踢了一下书瑜,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黎文墨也不客气,喝干杯里的酒,站起来,“那我就先回去了。”

“妈,这是大门的钥匙。白天一般都有人,小崔在前面办公室,小樱上午来收拾房间。要是家里没人,您进来要先解开监控系统,密码是书瑜的生日,八位数。”

“书瑜生日是哪天?”

看儿子和儿媳都瞪着自己,黎文墨嘻嘻一笑,“开玩笑。我怎么能忘了那一天呢。”

黎文墨走后,书瑜有些不高兴,“不是说好别答应她嘛!”

“你自己的妈妈,你还不了解?今天不答应她,恐怕谁也别想睡觉了。”

“嗯,那倒是。”

“我也觉得让妈妈住过来很好啊。你们母子这么长时间没交流,机会难得,是不是?”

“没什么好交流的。”

“放心,你总可以躲出去是不是?”

“走着瞧吧。”

“你想看看箱子里是什么吗?”

“呃,不想,明儿再说吧。”

 

书瑜盯着一箱的文房四宝发呆,那一方巨大的砚台他记的,是姥爷黎翼用过的。十几个墨块,书瑜估计都是精品。毛笔和宣纸也是最上乘的质量。

母亲这种紧逼法让书瑜极不舒服,他自由自在了一辈子,现在让人踩着尾巴往前赶,而黎文墨一反以往的性格,更让书瑜怀疑这其中另有隐情。

小崔陪着黎文墨进来,“阿姨您要喝点茶吗?”

“咖啡吧。”

“好嘞。”小崔答应着走了。

“书瑜,你看到妈妈带给你的东西了?”

书瑜瞪着她不语。

“都是姥爷的宝贝,我想你收着最好。”

“然后呢?”

“你想用就用呗。”

“撒谎不是你的强项,到底想干嘛?”

“妈妈想看看你的水平到了什么程度。”

“为什么?”

“嗯,你答应妈妈展示一下你现在的水平,然后告诉你。”

“先告诉我。”

“妈妈先看看,或许你不需要知道。”

“先告诉我。”

“我保证你试了以后告诉你。”

“先告诉我。”

黎文墨不再说话,转身拿出笔墨纸砚,将茶几上的杂志拿开,宣纸铺开,镇纸压好。然后开始研磨,“书瑜,构思一下你要画什么。”

书瑜一跺脚,转身离开,迎面和端着咖啡的小崔撞上,“哟,老板,等不急了?你帮我把那个小桌儿腾开。”

书瑜无奈,只好退回来。

“谢谢你,小崔。”黎文墨倒了一杯咖啡,抿了一口,“不错。”

“阿姨您这是要挥笔作画哪。”

“我不擅长国画,书瑜画的很好。”

“老板?看不出你还有这本事呐。”

“出去,别掺和。”

“别谦虚了,画一个看看吧。”

“你懂什么。”

“瑜儿,墨也磨好了。过来呀。”

“就是,老板,来两笔。”

书瑜打定主意,敷衍了事。

举起笔,正要下手,黎文墨说,“要你的真实水平,认真点儿,敷衍不行。”

书瑜画了两只蛐蛐儿打架,一块石头,一藤葡萄。留白处题了两字,执拗。

“哇,老板厉害呀。”小崔大声称赞。

黎文墨看见题的俩字乐了,“文同其人。”

“彼此彼此。”书瑜绷着个脸,嘟囔了一声。

小崔感觉气氛不对,知趣地退了出去。

“瑜儿,你没有使出全力。”

“别找借口。到底为什么?”

黎文墨沉思了一会儿,“我把你以前的画儿拿去给几个人看过了,”

“直接点儿。”

“别急,听妈妈一步一步讲啊。”

“长话短说。”

“总的评价还是很不错的。当然那些都是你以前的作品,刚才画的就成熟多了。但需要多练习。”

“什么时候进入正题?”

“马上。你黄伯伯挑了一幅,混在美术馆展出的作品当中,”

“什么!你不可以,”

“别急别急。”

“我是个律师,我习惯循规蹈矩,你这样做到底为什么?别再卖关子了。”

“好吧,听妈妈讲个故事,然后你告诉妈妈你会怎么办,好不好?”

“不知道。”

“那算我请求你帮妈妈。”

“终于说到点儿上了。讲吧。我保证耐心听下去。”

“好吧,先给妈妈倒些红酒来。”

书瑜拿来一瓶红酒,两个酒杯,给母亲倒了一杯,自己倒了半杯,“讲故事?喜剧悲剧?”

“别打岔儿,你答应好好听的。”

“对不起,我在认真听。”

“还记的龚伯伯吗?”

“又一个干爹?不记得。”

“你龚伯伯叫龚岩溪。”

“龚岩溪?好像听说过。”

“嗯,龚伯伯很有名气的,曾经很有名气。”

“曾经?现在没名气了?自己造势呀。”

“龚岩溪两个月前去世了。”

“哦。这么年轻,可惜了。”

“他是姥爷最喜欢的学生,很有才华。”

黎文墨从提包里拿出一本相册,“这个是岩溪,年轻时很帅吧?”

“嗯。还行,留着长发,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就是放荡不羁,他的作品都很有新意,可是,曲高和寡,能欣赏的人不多。所以年轻时很不得志。虽然生活贫困,可一直坚持创作。到四十多岁,偶然的一个机会,才有了转机。”

“有人欣赏龚伯伯的画儿了?”

“嗯。有人出高价买了两幅。上了新闻,人一出名,想挡都挡不住,岩溪的画儿在拍卖行都能卖出高价,中国,欧洲,北美,真的是名噪一时呢。”

“那多好啊。”

“只是好景不长,也就红了五六年,然后就卖不出去了。”

“我倒想看看什么样的画儿?”

“能查到,岩溪和妈妈一样是画油画为主,他更抽象派一些。”

“明白了。”

“岩溪真的是很有才华。我们那时候常在一个画室,唉,都是过去的事了。”

“曾经心动过?”

“可能吧。”

“这故事是刚开始呢?还是结束了?”

“岩溪去世前两个星期,他突然发给我一个短信。我们好多年没联系了,妈妈没有叙旧的念头,所以也没打开看内容。”

“龚伯伯因病去世?”

“煤气中毒。”

“自杀?”

“嗯。”

“所以短信是给写的遗言?”

“是啊。妈妈很后悔没有及时回复,否则他应该还活着的。”

书瑜沉默了一会儿,“跟你没关系。”

“唉,我真应该打开读一读,那时回来看看他,劝劝他,或许,谁知道呐。”

“龚伯伯说了什么?”

“说现在压力大,创作力似乎枯竭了,整天对着画布发呆,有时候有灵感,也懒得动笔,钱也没有,再这样下去,要流落街头了。”

“哪儿至于呀。难道以前卖的画儿一分钱都没攒下来?”

“拍卖行拿大头,自己能落下多少!”

“怎么可能?我们律师事务所有拍卖行客户,我知道一些运作,佣金是买家出的。”

“岩溪为出名心切,签的合同不利。”

“啊哈,想名利双收不容易呢。所以是拍卖行捧红的他。哪一家?”

“你尽瞎猜,不是说过了嘛,世界各地好几家拍卖行呀。”

“都这么欺负他?不可能吧。有经纪人?”

“经纪人?这个妈妈不知道。”

“就这么结束了?我倒是感觉龚伯伯的心理状态和精神状态都不很正常,有才华的人的普遍现象。你也别纠结了,救不了他。”

“唉,唉,妈妈实在觉得太不公平了。”

书瑜猛然意识到什么,“这恐怕是故事的开头吧?什么时候进入正题?”

“妈妈是想说,”

“等等,好像不太对劲儿呀。等我想想。”

书瑜盯着母亲看了半天,“我开始以为你逼我拣起书法国画,是想让我用同样的方法出名儿。”

“瑜儿,”

“听我说完。可这一切又来的这么突然,你不是很会撒谎的人,我也看出来单单为出名儿不是你的目的,你自己从来在这方面很淡泊。究竟为什么?突然讲龚岩溪的故事?你说跟他多年没联系,当真没联系?你不会是捧他的背后推手吧?拍卖行?哼,不少拍卖行是洗钱行。你总不会参与洗钱吧?”

“瑜儿,”

“真洗钱?怎么会卷入这种事情?哼,为了钱,你把自己的旧情人推向死亡,现在来利用我?”

黎文墨摇摇头,轻轻说了声,“不是这样的。”

“我做过警察,审过嫌犯,你这样毫无力量的反驳,恰恰证明就是这样的。”

“妈妈会是这样的人吗?”

书瑜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让他最失望的是,刚刚准备开始接纳母亲,可真相却是如此。

他不愿意再和她坐在一起,独自拿了钥匙,出了门,沿着胡同向东溜达,向右一转,上了鼓楼后街,再走了三十分钟,拐上地安门大街,在茂密的槐树下,慢慢走到北海北门。亮了亮月票,进到园里,找了个清静角落坐下。

一路上手机不停滴滴响,书瑜估计是梅梅被黎文墨推着发短信来追问。

书瑜关了手机,不再想黎文墨,看着远处嬉笑玩耍的孩子们,好羡慕嫉妒他们。自己的童年几乎没怎么见过父亲,母亲大撒把什么都不管,姥爷管的严,督促他学了几年书画,基本功虽然扎实,书瑜童年几乎没有玩儿的时间。

姥爷去世后,黎文墨在书瑜十六岁的时候,开始交往男朋友,更不过问书瑜,自己周游列国。

没人管的书瑜喜欢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可内心深处,还是渴望有个亲人。

母亲今天这一下,把书瑜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的梦想打得粉碎。

正是对父母的失望,书瑜才渴望生活中有个相爱的伴侣。他爱梅梅,因为梅梅给他自己的空间。

可现在,书瑜特别希望梅梅能在他身边,哪怕安静地坐着,他也会踏心很多。

书瑜打开手机,读了读梅梅刚才发来的短信,“梅,早点下班吧。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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