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
太子为师
卷贰 – 惑 之 章四十六 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恋处
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
道德經三
时日匆匆,转眼成铿已到京城快两年了,这天和成立成果从春和园出来,门口远远却有一人一马站着等着。
成铿愣了一下,转身说,“七哥,九哥,我突然想起一招要和王剑士商讨,你们在大学给我请个假吧。”
一听新剑招,成立马上问,“什么好糟,山使给我看看?”
成铿红了脸,“只是个想法,还不成型,等练好了一定和七哥过招。”
成果逗他,“有几招以后,你可以帮老王多招几个学生了。”
成铿低头不语。成果拍着他的肩笑道,“我可是认真的,你得帮帮老王呢,他就你这么一个学生,过两天就没饭吃了。”
成铿忙笑着点头。成立成果这才叮嘱两个侍卫随从盯紧小心侍候,说说笑笑上马走了。
成铿看他二人走远,才转身朝那人走去,到了跟前,一句话不说,张开双臂紧紧抱住。
纽襄略有些吃惊,“殿下,”扶住成铿双肩,盯着他眼睛问,“殿下在京中还习惯?”
成铿垂下眼,点点头,先问候了纽钊义。
纽襄看成铿两年长高了快一头,几乎和自己差不多高了,肩膀也宽廓了,已经从少年成长到了青年,心里高兴,注意到成铿脸上还没有完全退去的青紫,指着问,“这是打架弄的?”
成铿摇摇头,咧嘴笑问,“你怎么来京城了?”
纽襄说,“路过看看殿下,顺便给殿下庆生啊。”
成铿点头拉着他的手,“咱们进园子里说话,给你看我学的剑术。”
纽襄一扬眉,“好啊。”
两人牵马复又进园,成铿将纽襄介绍给王伯兹,纽襄看成铿和王剑士对练,不由笑着点头,“二位都是别具一格,倒也自成门派呢。”
王伯兹不服,“你别说闲话,下场子来试试。”纽襄点头,“我不如殿下勇猛,咱们点到为止。”两人交手,都走沉稳路数,成铿还没看出什么,这边已经收式,互敬对方,约好明天再切磋。
成铿和纽襄出了园子,成铿说,“我得回宫里两个时辰,等太子那边事儿完了,咱们去刘府再聚。”
纽襄答应,从行囊里拿出两个木盒,“这是我路上偶遇的两件稀罕物,送给殿下慢慢用。”
成铿打开盒子,原来里面各装一只草药,成铿认得一只是灵芝。
纽襄说,“这只是天山上采来的,高山寒处生长时间长,主要靠露水滋润,功效比其他灵芝强。”
“那个是北疆鲜参,”纽襄说,“神農本草經中記載,人参補五臟,安精神定魂魄,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智,久服輕身延年。这般小儿胳膊大小可是有几十年参龄呢。这两样都是强身壮体的,灵芝呢叫厨房炖了吃,人参泡酒喝。”
成铿谢了他,依依不舍,只是不敢再误成功的时辰,赶快上马进城。
纽襄看他眉宇间略露出淡淡的忧伤,人也没什么精神,正如他一直担心的,以成铿的性格和阅历会难以适应,可没想到他会这般郁闷。看他策马远去,想着晚上再仔细问问清楚。
成铿回到皇城来,先到了养颐殿,成瑞刚刚从朝堂下来,何总管正侍候着喝汤。见成铿来了,让他也坐下喝。成铿谢恩。父子俩静静的吃完,漱了口,成铿扶着移至榻上坐好。成瑞笑问,“你今天如何有空过来?”
成铿道,“待会要去太子哥哥处。只因纽太傅的公子来邘都,”成铿将那灵芝拿出,“三郎说这是天山上采来的,功效更强,赶着先给父皇送来。”
成瑞接过来,端详不语。
成铿不解,忙补了几句灵芝的好处。
看成瑞仍是不语,何总管笑嘻嘻地插嘴道,“难能殿下如此孝道。莫不是刚才陛下那汤好喝?”
成瑞这才抬眼看了眼何总管,将灵芝递过去,“老十说炖汤好,你拿去做吧。”回头对站在边上的成铿说,“晚上你再来,我们父子就尝尝这天山灵芝汤。”
成铿欢喜点头,“纽公子还有棵鲜参,儿臣见父皇这里不缺参茸,”嘻嘻一笑,“儿臣自己留下了。”
成瑞微微一笑,“纽太傅在哪儿呢?”
成铿低头想了想,红了脸,“忘了问纽先生在哪儿。晚上再见纽公子一定不会再忘了问。”
成瑞点点头,“你先去吧。”
成铿施礼告退。
成瑞突然想起,“这个纽三郎我没见过,你明天带来我看看。”
成铿答应着退下,赶快到东宫成功处。
韩太傅也在,成铿恭恭敬敬施礼,方坐下说在皇帝处吃过午饭,故而来迟。
见韩太傅正和成功讨论尊礼教化的重要,便坐在边上静静的听。
韩太傅说,“孔子曰,明德,亲民,止于至善。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要亲民,要仁政,就要以礼治民。民之所由生,禮為大。非禮無以節事天地之神,非禮無以辨君臣上下長幼之位,非禮無以别男女父子兄弟之親,昏姻疏数之交。君子以此之為尊敬然。然后以其所能教百姓,不废其会節。”
成功点头,“天子作民父母,书曰,德惟善政,政在养民。黎民怀之,才如丧考妣。建官惟賢,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喪祭。惇信明義,崇德報功,垂拱而天下治。”
韩太傅见成功同意自己的建议,便进一步说,“臣以为教人向善为本,典禮為辅,治國而無禮,譬猶瞽之無相与。”
成功低头想了想,“太傅所言极是,孔子曰,明乎郊社之義、嘗禘之禮,治國其如指諸掌而已乎!”
韩太傅大喜,“殿下贤明,以之居處有禮,故長幼辨也。以之閨門之内有禮,故三族和也。以之朝廷有禮,故官爵序也。以之田猎有禮,故戎事閒也。以之軍旅有禮,故武功成也。”
成功也笑道,“故此,宫室得其度,鬼神得其飨,丧纪得其哀,辨说得其党,政事得其施。”
成功看了一眼成铿,“太傅之言,你可明白?”
成铿点头,“明白。只是。。。”他抿了抿嘴,不知从何开始提问。
“只是什么?”韩太傅常和成铿探讨,知道他喜欢提问,便追问,“铿王殿下可是要问如何教人尊礼?”
成铿点了点头。
韩太傅笑道,“殿下肯定记得,夫禮始于冠,本于昏,重于丧祭,尊于朝聘,和于射鄉。此禮之大体也。”
成铿答对,“当然记得。”
韩先历见成铿不肯接下去,淡淡笑道,“古之王者建國君民,教學為先。先人有言,人之性也,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
成功点头插言,“韩太傅所言,人之性,善恶。。。”
“恶。”成铿不等成功说完,接了过去。
成功一扬眉,“为什么?”
成铿从小自己经历了抛弃背叛打压,到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认为人性冷漠自私。对领地及其他地方的黎民是临下,有同情心肯施与,但不主张教化。见成功问,便摇摇头,“自古有則有治,建國君民,政治為先。”
成功看了一眼韩先历,摇头,“韩太傅教人尊礼在先,仁政在后。你随韩先生两年,都学了什么?”
成铿争道,“古人云,政者正也。君为正,則百姓从政矣。君之所為,百姓之所从也。君所不為,百姓何从。正己而后政人,以禮樂履中蹈和,躬脩于上而萬民景从,百姓所从而已,何须都像士子般教化。”
韩先历说,“铿王殿下此言不妥,那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
成铿坚持道,“民知書而德衰,知数而厚衰,知券契而信衰,知机械而实衰也。巧詐藏于胸中,則纯白不备,而神德不全矣。凯弟君子,民之父母。诚于中,形于外,君王可以,百姓如何做到。何以达于禮樂之原,若不知原,学不像,反而有害。”
成铿坚信厉政,因为人性的冷漠自私,读书人更会滥权。他相信血统,高贵血统的人不管经历如何,都仍是高贵,比如他自己。低贱的人读书再多也不会改变恶行。他赞同贫穷出志士,但这个志和高贵人的志不同,不是不可以用,但不能重用。也支持韩太傅办义学,只是出于临下施恩的心理。
韩太傅尊儒,坚信圣王,反對專制與殘暴,主張仁政,推己及人,凡武之兴,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誅。“琴不鸣,而二十五弦各以其声應,轴不運,而三十辐各以其力旋。弦有缓急小大,然后成曲,車有勞逸動静,而后能致遠。使有声者,乃無聲者也,能致千里者,乃不動者也。故上下异道則治,同道则乱。位高而道大者从,事大而道小者兇。故小快害義,小慧害道,小辩害治,苛削伤德。大政不险,故民易道,至治宽裕,故下不相贼,至忠复素,故民無匿情。商鞅為秦立相坐之法,而百姓怨矣,吳起為楚减爵祿之令。而功臣畔矣。商鞅之立法也,吳起之用兵也,天下之善者也。然商鞅之法亡秦,察于刀笔之迹,而不知治乱之本也。吳起以兵弱楚,習于行陳之事,而不知庙战之權也。”
成铿不以为然,“那孔子讲礼乐教化,不过是对施政者而言,难道错了不成?”
成功气得拍着案几,“你以为你多读了几本书,就可以把天下读书人看在眼底?就可以评判书中对错?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成铿声音也高了些,“不是所有书都是对的。”
成功指着他,“出去!”
成铿拧着头,出去就出去,扭身就走。
成功跟着道,“趴好!”
成铿只有苦笑,忘了成功是不会轻易放过教训他的机会。
韩太傅讲情,成功才减了几板,把成铿叫回殿上,问他,“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看着成铿咬牙闭嘴一脸的不服气,成功摇头道,“我们在这里和韩太傅各抒己见,哪里就是你一个人说的对呢?我看你就是个不敬长不尊师的狡诈阴险之辈。还讲什么治国平天下。”
成铿挨着板子时已经明白,成功这次是气他对韩太傅的态度,自己是有些任性,一股压不住的火气,顶着他不管不顾,说些气话,恨自己幼稚,心里有些惭愧,低了头,“我知错了,太子哥哥。”转身向韩太傅空首行礼,“太傅,梅璐失敬了。”
韩先历忙拉住,“殿下才思机敏,又很用心,只是年轻,资历浅些。”笑着向成功说,“臣下先替铿王请令,太子殿下让铿王多些阅历的机会。”
成功微微一笑,“老韩你自己闷的慌吧?”
韩先历红了脸,讪讪的笑说,“太子慧眼,一下看穿了。”
成功点头,“我不能白白让你丢这个老脸,想去哪儿溜达,跟我说一声。”瞥了一眼成铿,“就依你,带上铿王吧。”
韩先历躬身谢了,忙拉了成铿一起出来。见离东宫远了,才慢下来,想了想,对成铿说,“刚才擅自请令,殿下勿怪。”
成铿摇摇头,“先生说的对,成铿愿意和先生出去阅历。”再次为刚才的鲁莽致歉。
韩太傅轻轻叹口气,“纽太傅也是我的老师,殿下跟他太早了些。”
成铿不解追问,韩先历不想再说,两人来到太学正殿。
韩太傅请成铿上坐,成铿摸了摸屁股,苦笑着摇摇头。韩先历便陪他站着说话,成铿哪敢,按着韩太傅坐下,“大学之禮,虽詔於天子,無北面,所以尊師也。弟子事師,敬同于父。”韩先历见他如此,便不再坚持。
韩先历说,“殿下为编史之事,建议广集天下学士,确实也来了不少,可良莠不齐。”韩先历摇摇头,“有大学问的人是不会应榜的。”笑道,“身价高,面子大,要去请,还不一定请得到。所以我是想出门寻访名士大家。”
成铿点头,“我愿意随先生出门。”
韩先历点点头,“这次我们出门做暗访吧,深藏不露的人才是大家。另外有名的学馆可以先去看看。纽太傅当年在京都的学馆可是风光呢,如今朝上仍有众多门生。”
成铿笑问,“那先生为何不开馆收徒呢?”
“我?”韩先历摇摇头,“哪有说开馆就能开馆的呢?”
成铿说,“先生交给我去打理,开馆那天,先生只管来开讲就是了。”
韩先历看了他一会儿,有些犹豫。成铿知他有心,笑道,“先生放宽心,只要先生点头,两个月就开馆。”
韩先历一笑,不置可否。
成铿从太学出来,看天已不早,赶紧去养颐殿。见了成瑞,兴奋的说起要和韩太傅出门访贤,成瑞点头赞许,“好,你也大了,正是该出门见世面的时候。”
正说着,何总管报说灵芝汤已经炖好,端上来请父子二人尝尝。
成瑞嫌烫,放一边说凉些再喝。成铿因为和纽襄有约,不等凉就请准先吃了一小碗。
成瑞笑咪咪的看着他说,“你还小,不该吃太多这类琼珍,今天只给你尝尝而已,那参茸也不能多吃。”
成铿点头,“参拿回去泡了酒,不会吃过量。”皱了皱眉,“这个灵芝苦的,不吃也罢。”
成瑞哈哈笑了起来,“真是个孩子,只喜欢甘甜的。”看了一眼何总管,“我那碗凉些了吗? ”
何总管笑道,“陛下还是趁热喝好。”又道,“殿下要会纽公子,先放了吧。”
成瑞这才记起来,点头柔声说,“好孩子,去吧。”
成铿谢了父皇,叩首起来。成瑞拉着手仔细看了两眼,轻轻摸了摸眼角还青紫的伤,象是自言自语,“你是我的儿子。”
成铿一愣,不知成瑞为何说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点点头,“是,父皇。”这才告辞出来。
晚上,成就陪着成铿来到刘府,成铿介绍纽襄二人认识,成就对纽太傅还有印象,对纽襄礼貌有加,刘家三姐妹都来作陪,三人说笑着用过晚膳。
趁成就出去净手不在的功夫,纽襄握住成铿的手问,“殿下有心事?”
成铿垂了眼摇了摇头。
纽襄柔声说,“殿下可以跟我讲。”
成铿咬着嘴唇终于忍不住,脸埋在手里抽泣起来。
纽襄轻轻叹口气,“殿下,男子汉,不哭。”
成铿抬起头,泪水已干,“越州我是回不去了,是不是?”
纽襄不知道如何回答。
成铿当然清楚,憋了很久的话只有在纽襄面前能说,可是也只能说说而已,何必把自己的苦楚让他人负担,又没有办法减轻自己这边半分。
成铿打定主意,长长呼出口气,才强做笑容说,“邘都哪儿都好,就是冬天太冷。”
纽襄再次握住成铿双手,“放宽心,最不济就是和我云游去。”
成铿眼角带泪,咧嘴大笑,“好,一言为定。”
等成就回席,听他二人正谈论怎样洗冷水澡才能适应北方的冬天,成就不经意的提起不光是冬天要适应,屁股常挨板子也得要适应。
纽襄心里一揪,抬眼询问,成铿只微微摇摇头,打个岔儿过去了。
成铿转了话题,说起韩太傅要开馆收徒一事,知道纽襄曾打理过纽钊义的学馆,所以今天才一口答应了韩太傅。
成就点头,“韩太傅德高望重,早就应该开馆了。”纽襄低头不语。
成铿道,“开馆需要有人帮衬打理,否则一团乱也不能持久,韩太傅一直没有得力的人选,一直留心寻找有过阅历的人。”说完把眼盯着纽襄。
谁知纽襄摇头,“我这人不愿走回头路,干过了,就不愿再干。”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成铿有些不喜,笑道,“三郎闲云野鹤般人物,自然不愿意干这些俗事。”
成就嘟囔道,“潜心施教,使经典得以正统承传,培养人臣,哪里是俗事。”
成铿听了扭头笑问,“五哥愿意帮韩太傅?”
成就犹豫了一下,“能知道干什么就行。”
成铿回头看着纽襄。
纽襄被二人盯得不自在起来,他知道成铿要什么,无奈只好说,“你们俩不用一唱一和,跟我红脸白脸的做戏。我在邘都还可以留两天,然后去办事,来去三个月吧。”
成铿笑了,“五哥,让三郎住你府上,我要审他两天两夜。”
纽襄吓得直摆手,“不用不用,我都写下来。”
成铿哪里肯听他的,谁知道下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当下向刘家姐妹辞了,押着纽襄到就王府,书房里点得烛火通明,成铿成就书案一边一个,让纽襄坐中间持笔,从选址到集资到招徒到安排课程到聘请教官到嘉宾专题,一一列举,详细讨论。直到寅时,三人才草草睡了一会儿。
天一亮,成铿就催着二人坐了车出门选馆址。成就认为太学堂附近是首选,不只是韩太傅来去方便,而且生源集中,馆名易传播。成铿则认为春和园附近,甚至园里更好,学馆不只是学馆,还是会馆,春和园现在只是骑射的地方,那些子弟们也需要个礼乐的地方。
纽襄两边都同意,成铿不放过他,追着问,“纽先生的学馆在什么地方?”
纽襄看了他一眼,“太学边上。”
成就面露得意。成铿便不再争执。马车在太学堂周围几个街区转了转,有两三处还不错,记下了再访。然后三人去见韩先历。
韩太傅没想到成铿居然已付诸行动,暗暗感动,听了他们的计划和几个馆址,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今日早时曾和铿王殿下讲尊礼讲教化,以仁義之術教導于世,不免于儡,身猶不能行也。又况所教乎?是何則?其道外也。是故聖人之學也,欲以返性于初,而游心于虚也。達人之學也,欲以通性于辽廓,而覺于寂漠也。若夫俗世之學也則不然,内愁五藏,外勞耳目,乃始招蛲振缱物之毫芒,摇消掉捎仁義禮樂,暴行越智于天下,以招号名声于世。此我所羞而不為也。”
看几个年轻人都盯着他认真在听,韩先历接着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看了看成铿,“殿下,何为格物?”
成铿迟疑了一下,“先生可是想说天下之物莫不有理,唯于理有未穷,故其知又不盡也?”
韩先历微笑点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
“何為本?格物也。比如,天有四時,春秋冬夏,风雨霜露,無非教也。何以知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我所言教化,从知本教起,要格物,凡愿读书之学子,无论出身,无论贫富,研學物本,学成不为仕途,在传本,传世人百姓物本,从根本上普化,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
“一年之計,莫如树谷,十年之計,莫如树木,终身之計,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毂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我办学堂,茍种人也。”
听了韩先历一番言语,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原来韩太傅是这番想法,难怪这学馆一直建不起来。成就马上就想退出。成铿也犹豫,不是不肯干,他理解韩太傅,跟了他两年,如何能不知他的理想,只不过这理想太过宏大,成铿都知道不太可行,更何况韩太傅,所以才一直没有开学馆。可是,看着韩先历花白的鬓发,低头想了想,既然答应帮他,就要先迈出这第一步。扭头看了一眼纽襄,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知道他愿意。心里暗笑,这第一步,要的是人力和物力,让他出力可以毫无保留,其他人力呢,除非,他想起成功的助农政策,能说动成功准许助学吗?他记起看到成功立为太子前的一份折子,讲到一点就是全民教化,加上今日早时和韩太傅的一番对答,他不敢肯定成功会全力支持只教物本,多少倒可以用来说服争取他一下。只是这资金来源,不是他成铿一人能承担得起。
纽襄果然兴奋起来,大赞韩太傅,叨叨了一阵贫穷出志士等等,然后提出南郊建馆。韩太傅点头同意,南郊是首选,地广价廉,但却是南下几大州县的必经之路。于是三人复又出城,在南门外转了一阵,赶在天黑关城门之前回来。
一天下来,三个人累坏了。回来路上就在车里睡着了。一进就王府,纽襄又精神起来,开始说起在南郊看到的几处馆址,如何设计施工等等。
成就早没了兴趣,要去睡觉。成铿从去的路上就开始筹划,想了一半天了,心里有了一些主意,想要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去南郊,定下馆址,才能具体设计。纽襄不答应,“你们昨天审了我一宿,我还有很多没讲呢。”
成铿看着他,有点儿想揍他的冲动,斜眼看着他问,“你当年是不是就有这普学的想法?纽先生没同意,你就扔下他自己云游去了?”
纽襄被他一语道地,笑了,“偏你鬼机灵,怎么猜到的?”
成铿暗道,从你那年批评时政开始。摇摇头,不去理他,自去睡觉。
纽襄看这两皇子只熬了一夜就都趴下了,暗骂了几声,也没办法,自己坐在烛下又琢磨了半宿,才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一早,成铿打发万分不情愿的成就陪着纽襄去南郊,或买或租,将馆址定下下来。自己来跑人力和资金。
成铿先找安邦帮忙建馆,安邦扭捏了一阵,这种赔钱赔力的事,实在不愿做,碍于成铿命令,反正也闲着,只好答应。成铿拉着他去拜访他的几个闲散富贵朋友,都答应出钱,他们的大名会刻在学馆的碑石上供学子们仰拜,成铿还死赖着要他们每人府上出一名仆役,在学馆里打杂。嘱咐安邦继续找朋友出钱出力,自己攻下一目标。
于是来找安境,安侯很痛快,点头鼓励几句,便掏出五千白金,只坚决反对刻字留名,还让两个幼子安健安全去学馆帮忙,另拨四名家仆。
大司空府去得熟了,欧阳祁缜见他这次来,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却是要办学馆,因为以前和韩太傅有过不睦,先是不肯,看在成铿面上,转念一想,或可借机改善和太傅的关系,便答应了三千。
成铿找王丞相只是请他去授课,搬出韩太傅那篇大道理来,王丞相耐不过成铿的死缠,笑着点头答应了,先定下开馆那天来讲第一课,以后一月一次。
温俭良历来不喜读书,听成铿来意是要办学馆,头都快摇下来了。
成铿笑着拍打他,“你除了逛妓爬墙,还什么上心呢。”
俭良也笑,“我怕和读书人交往,来不来就掉些书袋,我听不懂,要都像你这般知趣儿也行啊。”
成铿收了玩笑,“说正经事吧。学馆边上要建几个驿馆,简单实用型,只为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有个落脚的地方,我想请你去管理,不得嫖娼赌博酗酒,要保证驿馆干净和安静。”
俭良斜楞着眼,看了成铿半天,“你说干这档苦差事还没进项?”看成铿点头确认,又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记着,你欠我的人情。”
成铿笑道,“你这一笔笔的倒算得清。我待会儿去见太子,看他能不能挪些助农的时日来助学。”
俭良双手一拍,“还提助农,大家都埋怨死你了,你这皇子殿下亲自动手不说,我们谁也别想再偷懒。”
成铿嗤笑,“承认偷懒了。”
俭良摇头,“谁都知道稼穑之艰苦,可不用每年都去,还要三个月!”
成铿摇头,“人生在勤,勤則不匮。”停了停,笑道,“我现在不敢保障,要是能说动太子减你一月,你该怎么谢我?”
俭良认真想了想,“我带你去找更年轻更风骚的。”
成铿哈哈大笑,“好,一言为定。”
怎么和成功提起倒是费了成铿一番心思。去东宫路上一直在考虑,先要恭维一下太子哥哥早年的高瞻远虑,昨天的谆谆教导,再从成绩招学士编史开始,到子弟抱怨农夫艰辛,不妨从助农改成主张劝耕桑,以足衣食,或到太学助学,可以先到学馆实习,成铿没有刻意强调韩太傅的本义,反倒延伸到格物知致诚意心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韩太傅的学堂只教人向善,只齐八政不传六艺,如果有可造之才还可以推荐到太学。
成功对这种学堂很感兴趣,沉吟道,“飲食为上,衣服次之,事为百工技藝,異别五方用器不同,度丈尺,量斗斛,数百十,制布帛幅廣狭。八政不逆,九德纯恪。”
成铿惊叹成功能隔两层看透人的本事,赞同道,“故八政一曰食,二曰貨。孔子曰之所重民食,此其所長也。及鄙者為之,以為無所事聖王,欲使君臣并耕,悖上下之序。”
“太子哥哥要求助农,让子弟熟知稼穑艰辛,才会善政爱民,不过鄙者勞力,治于人,勞心者治人,弟子们从师韩太傅,学习八政,可以治人,倒比三个月劳力所获更多。”
成功其实也感觉三个月长了些,心里清楚子弟们没有几个真正动手的,只是骑在上面下不来。如今成铿提出助学,一口答应,不仅答应,还给了两个月的时间。
成铿万分感谢,心想不知多少人要高兴得跳起来,如果真得像俭良所言,这么多人怨恨他,这也是补偿他们,为自己积点口碑吧,诚心诚意向成功躬身言谢。
成功看着成铿,也喜欢,终于看到他能从更高一层着想,孺子可教矣。于是问他,“你资金凑得如何了?”
成铿答道,“资金总是需要的,等开了馆,人多了,需要钱的地方会更多。”
成功一笑,“刚才是诉苦,现在又哭穷了。”
成铿嘻嘻一笑,“不敢,太子哥哥每年有两千白金就行。”
成功扬眉,“只要两千?”
成铿忙道,“太子哥哥不好出大头,有一点儿以示支持就行了。”
成功知道纽钊义那种导而不教的做法,实是源于无为,所以只要成瑞在位,大学的管理是不会改变的。贵族子弟原来是不予庙堂官职的。成功摄政后,开始启用这些人,肯上进卖力气的安稳这一辈儿,太年轻,没有经验,老一点儿的,安邦那一代人闲散惯了,无法重用。再老点儿,安境这一代又都忠于成瑞,在他面前多是摆老资格,没人肯听话。而且朝堂上官员主要是靠举孝廉上来,各个自以为是,凭借自己的认知办事,朝堂上争辩时多,有些还固执地向成功谏言。成功实在头疼,他也知道韩先历和纽钊义完全不同,这个普学是个机会,他和韩太傅可以圈定书籍,下一代读书人可以朝自己指定的方向发展,登基后他要开科考,提拔那些和自己同路的人上来。
成功点点头,“你不错。”
成铿躬身,“韩太傅相托不敢不上心,事关国家栋梁,岂敢松懈。”
成功点点头,“嗯,不错,你去吧。”
成铿犹豫了一下。
成功皱皱眉,“你还要什么?”
成铿笑道,“请太子哥哥讲学。”
成功摇摇头,“只有太学我去得,你这学堂不可以替代太学,是不是父皇也没答应?”
成铿忙摇头,“太子哥哥说的对,不敢去父皇那里讨没趣了。”
成功点点头,“讨点赏就行了,去吧。”
成铿这才出来,果然成瑞也只肯出点白金,嘱咐他不得越过太学。成铿忙点头称是,顺便提醒成瑞说纽襄候见。成瑞点头,让何总管亲自去带来。见了面,倒也喜欢纽襄的洒脱仗义。问了问纽钊义,便放了二人出来。
纽襄见成瑞的样子是很喜欢成铿,不解为何他不高兴。记起和他以前聊过的不争,揣摩,善辩,等等。
成铿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他不是上天最眷顾的那一个,没什么好运会砸在他头上,不去争,都不一定能生存下来。他从记事起,就什么都是争来的,为自己,为周围的人,他不得不去争啊。看着纽襄一脸的担忧,心中感激这个难得的朋友,笑道,“三郎教的,我都尽力去做,你没看见我很会说话了吗?”
纽襄知他刻意回避,倒也是长大成熟的表现,点点头,不在提了。
晚上,成铿成就纽襄,请了王丞相韩太傅,安邦安健安全温俭良到就王府。一是学馆要开业,二是明日是成铿十三生辰,大家聚一聚,庆贺一下。
王韩二人辞谢不来,只给成铿送来寿礼。这一众年轻人着实热闹一场,特别是成铿宣告太子减了助农而给了两个月的助学时间,大家更是欢呼雀跃。
俭良最高兴,一把抱住,借着点儿酒胆,舔着脸说,“心肝儿,看我够不够风骚。”
成铿笑骂,“哪里来的狗胆,再脱生几次吧。”又指着他,“你给我用心着,干不好我打你屁股。”
过了两日纽襄就要上路,答应尽快赶回来。心底里颇赞赏成铿办馆一事,为韩太傅为自己的一丝酸腐理想,上下奔波,斩断决伐,比他们所有人都强。看他小小年纪如此成熟,不幸的竟是得益于近十年的质子生涯。感叹他心理的坚强,或许他和父亲纽钊义当年的担忧是多余的。只是记起他抱怨回不得越州时显露出来的忧郁,仍是不放心,问他有没有背指物论,成铿心里明白,摇头说放心,“我知道这里是家了,会自己调整。”这才依依不舍和纽襄告别。
成铿生辰正日子,照去年旧例,只在修颐殿摆了家宴。皇太妃身体不适今年没来,寿礼加倍,成瑞淑妃吃过寿面就回去了。成功今年倒来了。兄弟几个说笑吃酒聊天,和睦融洽。
成就提起这两天和成铿跑学馆的事,成绩半嗔他俩没叫上他,成就赶忙解释三哥哥管着太学,身份尴尬,因而未去打扰。成果成立见成瑞成功都赞助,当然不肯落后,自言不好逾越父兄,每人出了一千。成就成铿谢过。成就原本是要退出,没想到成功居然全力支持,正是展现自己的机会,不再言退,说起学馆,兴头十足。
成铿办事一向只喜欢做开创阶段,比如越州留春苑被困初期,和屠云安邦合伙生意,到这学馆,不能算是虎头蛇尾,一旦大局定了,下面事物性具体操作,他倒撒手不感兴趣了。再说,过两天就要和韩太傅出京巡查访贤,开馆之前才能赶回来,纽襄指望不上,这建馆事宜还真得由成就安邦温俭良撑着。
成功从韩太傅联想到纽钊义,看了一眼成铿,“想不到纽先生会有个云游的公子,老十,你和三郎很熟稔吗?”
成铿撇了眼成就,原来五哥什么都向成功汇报,“熟稔称不上,来京城前纽先生带着去黄山游玩,三郎陪着的。”
成功点点头,“这些江湖人就是闲散惯了,靠不住,别跟他们深交。”成铿答应了。
成功也曾师从纽钊义,询问纽先生在哪儿清闲呢?
成铿答说在雁荡山几个月了。
兄弟几个都笑纽先生潇洒,看得出成铿很羡慕纽家父子的洒脱,都问他出游的趣闻。
成铿讲了些好山好水好风光,梦想哪天也象纽先生一样幽山僻谷逍遥去,笑说,“有词唱的好,屋下疏流水,屋上列青山。先生跨鹤何处,窈窕白云间。采药当年三径,只有长松绿竹,霜吹晚萧然。举酒高台上,仿佛揖群仙。转银汉,飞宝鉴,溢清寒。金波万顷不动,人在玉壶宽。我唱君须起舞,要把嫦娥留住,相送一杯残。醉矣拂衣去,一笑渺人寰。”
成功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皇子要四海游荡退隐青山,而且还是出自成铿之口,看着他吟唱时眼中神往的样子,心里跳了一下,跟前的几个弟弟虽然都很顺从,成功如何不知,哪个皇子不觊觎他这皇储的位子,一旦有机会哪个对他成功都不会手软。只是这个成铿,一时看不出他真假来,以他的聪明才智,怎么能会不作伪,如果这份天真无邪要是真的装出来的,那他就太奸诈太危险了。成功盯着他看了许久,仍是不能下定论。
安逸听见成铿过生辰居然不请他,哪里肯放过,拉他到自己府上,请了二三十个朋友,更闹得不堪。
卷贰 – 惑 之 章四十七 千种风情,纵良辰好景虚设
有無相生难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倾音聲相和前後相随
道德經二
成功自从答应成铿跟韩太傅出门访贤后,在旬初日的朝会上就让六司侍郎留下赐午膳,因为成功对大成目前的吏制有些想法要和他们探讨。
成功道,“大成是三公九卿制,立太師太傅太保,茲惟三公。論道經邦,燮理陰陽。官不必備,惟其人。少師少傅少保曰三孤。貳公弘化,寅亮天地,弼予一人。冢宰掌邦治,統百官,均四海。司徒掌邦教,敷五典,擾兆民。宗伯掌邦禮,治神人,和上下。司馬掌邦政,統六師,平邦國。司寇掌邦禁,詰姦慝,刑暴亂。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六卿分職,各率其屬,以倡九牧,阜成兆民。三公是太师王璨丞相,太傅韩先历,太保段信,九卿是三孤少師,少傅,少保,另加大冢宰,现在是成功兼着,大司徒安境,大宗伯卓元浩,大司马屠海,大司寇温元膺,大司空欧阳祁缜。形式上有三公九卿,可是离这些职责又有偏差,太傅从纽钊义开始便不再行太傅之职,没有向皇帝太子有过政策上的可行建议,段太保年事已高,多年未上朝,责权下放少保和司马,太师一公三职,未免有失公允,司徒司马权利已经超越职权范围。”
听太子这一通,六侍郎面面相觑,似乎是抱怨一些人不尽责,另一些人权利过大,不知他要干什么。成功提起他被立为储君之前就有的大一统的想法,一统边畿,一统礼仪,一统货币,一统法制,一统度量,一统政令。具体如何一统,正是六司的职责所在。
安境记得成功的几份奏章,因为成瑞一直没有诏书明旨,作为政策制定人的三公三孤确实如成功所言,从先帝起就有些失职,先帝勤勉,亲政多年,到成瑞当政,多依仗安境等六司侍郎。如今看来成功不是很满意六司职权过大,这大一统的目的是要大家统一于他的政令了。
安境等齐声称赞太子的宏图,不过要和成功一起上书成瑞,有皇帝的明诏才可以定策。
成瑞见了奏章,唤了成功到养颐殿,问了几个问题,把折子放下,只说再考虑考虑。转了话题,成瑞提起答应过成铿每三年可以回越州一趟,“明年五月就满三年了,到时候他提出来就准许吧。”
成功答应了,只是不明白既然回来了,就不应该鼓励他再念旧。成瑞提醒说去年把留春苑赏给了成铿。
成功也依稀记起来了。当时不高兴,这么大事成瑞也不和他商量一下,但没找到机会和成瑞讲,就溜过去了。
成瑞说,“我还没跟老十讲,他回来再说吧。”
”既然没说,”成功带气冲口而出,见成瑞皱眉,自觉失态,顿住,低头想了想,换了个平缓口吻,“行宫虽小,却是按皇宫格局建造,那宗庙,那正殿,赏给臣子,不合规矩。老十若是懂礼,也不该领赏。”
成瑞沉默了一会儿,显然不愿再聊,转而让成功讲他对宁田国的打算。
自从成瑞夜传中书令,成功就一直试探打听到底何事,终于知道了暗诏密旨一事,成功心里又急又恨,用言语试探成铿,他哪里知道成铿真的是一无所知,一脸天真在成功眼里就是装腔作势。想起几天前还相信他会去云游隐居,想不到他明里一样,暗中另一样,成功是看成铿和自己长相相似,同母嫡子,又十分的聪颖,便想认真培养他成为成功第二,亲兄弟同心协力,以成霸业。成功对成铿用上十二分的心思,却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在背后窥探这大位,居然还哄得成瑞立了诏书,这简直就是对成功最大的侮辱,难怪成就叫他小狐狸,果然狡猾。
联想到越州行宫一事,更加不安,他不相信成铿会不知道,成瑞给这个嫡子另一座皇宫,加上密诏,这也太明白不过了。
难道明年成铿回去越州是要起事不成?成功冷笑,单靠成瑞就能成事?一直没有自己的暗探报他和任何司府走得过近,修身只是说和安家近些,因是娘家又有安邦的缘故,这可以理解。似乎和那个屠云也有来往。成功点点头,有些意思了,笼络大司徒大司马,他倒不傻。成功又冷笑了一声,“你还嫩着呢。”当然不能认由他和这两家再走下去,琢磨怎么整治他,让他知难而退,又不能让成瑞察觉而反感。
淑妃有着庶母和姨母的双重身份,知道成瑞着实喜欢,加上心中愧疚,可是男人不轻易动情,淑妃善解,替成瑞示爱,别看成铿老成的样子下面,却是童心未泯,也渴望着母爱,招人怜爱,淑妃对成铿关爱有加,造成成就嫉妒成铿,冷言冷语几次后,成铿少了和淑妃的亲近,大大咧咧的安祥以为成铿男孩子大了,离庶母远些是正常的,也克制自己,多给成铿自由的空间。惠妃自己生的都是女儿,看见个男孩就格外的喜爱,成铿也不例外地被宠爱着,只不过宠得过分,待如女儿,皇子们都不舒服,都尽量回避。菱妃是成绩成立的生母,暗地里和淑妃惠妃争宠,见成铿深得太妃,成瑞,成功,几乎所有人的宠爱,也不肯落后,对成铿关心备至。成铿在祖母及三个庶母之间周旋,倒也不尴尬。因为喜欢成绩哥哥和枿芗妹妹,成铿在菱妃宫里时间也长,所以当菱妃一病不起,几天后甍去后,对成铿打击也最大,时常呆坐。
一发呆就喜欢叨叨着背书,修身听安邦甚至成铿自己提过,每每看他呆坐背书,不敢用针刺他,一概用冰块包在娟子里,放成铿头顶上镇着使他清醒。成铿明白的时候意识到自己身体哪里疼痛时,就十分清醒,否则就发矇糊涂些。想来想去,能让他时常疼痛的是太子成功。这也太具讽刺意味了。孰轻孰重成铿心里倒也有数,潜意识里就有了迫使成功弄痛他的渴求。
这天成绩脱重孝后来东宫议事,这还是菱妃甍后第一次见到,兄弟三人念起菱妃,都伤心不已。成铿就稍稍有些糊涂了。干脆放任自己无所顾忌,成铿说,“民為贵社稷次之君為輕。 古人云,残贼之人谓之一夫,聞誅一夫纣矣,未聞弑君也。”
成功听他毫无顾忌的大讲君轻,很是不喜,嗤道,“用不到你来引经据典。”扳起脸来问成铿说,“你想没想过你与生俱来的财富和权力后面的责任和担当?”
成铿兀自说着,“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
成功见成铿对自己不理睬,又当着成绩的面儿,更加生气,压住火,“老十,我说什么你听到吗?”
成铿抬眼看着成功,低声喃喃说,“天下无指而物不可谓指者非有非指。”
成功一拍案几,“我刚说的你可懂了?”成功的音量高了些,连旁边一向低头的史官都抬眼望着二人。
成铿住了口,有些知事了,茫然地望着成功。
“可听懂了?”成功又问。
成铿仍是望着成功,微微摇了摇头。
成功瞟了一眼史官,那边忙低头,翻开成铿的罚篇,“禀殿下,尚有三十六板在帐上。”
“懂还是不懂?”成功一字一字慢慢问。
成铿不知道说了什么错话,招来成功恼怒,这时有些揣着明白装糊涂,嘴动了动,说道,“物也者天下之所有也。”
成功笑了,“看来是不懂,加十板。”
“唉呀,十弟,”旁边看了半天的成绩急忙拉住成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执拗。”
成功哼了一下,“老三,你都看出来了,不能再说我不肯宽容他,是不是?”
成绩忙点头,“十哥儿,快快说你懂了。”
成铿转头看着成绩,“物莫非指,而指非指。”
成绩急得朝他晃手。
成功在旁气乐了,“就是这么倔,再加十板,今天咱们可以清清帐了。”
“太子殿下,”成绩下了一跳,“这,他,”急得一时找不到词。
成功看着成铿问,“你说呢,老十。”
成铿像是刚睡醒,看看成功又看看成绩,这回真的明白是自己糊涂失态,成功打他几下,疼了就能清醒,于是点点头。
成绩忙道,“老十听懂了。”
成功问,“真的懂了,我说了什么?”
成铿说,“懂了,清账。”
成绩一拉他,“不对。”成绩朝成功揖手,“太子息怒,十弟他小,不知轻重,罚跪罚什么都行,这六十板也太重了。”
成功侧过身不受他的礼,“你起来,没你事,也别多嘴。”
成功盯着成铿再问,“你不反悔?”成铿这时候完全明白成功要干什么了,虽然有些故意讨打,这六十也吓了他一跳,倔脾气上来,一抿嘴,摇摇头。
这时黄门报家法在殿外齐备,成功微微点头,两黄门拉起成铿,按到席上,也不退去裤子,举起板子就打。成功还叮了一句,“别给我敷衍。”
“不敢。”黄门们只好答应,于是那荆木落下去就响了许多,也重了几分。
成铿开始还忍着,七八下后,终于忍不住疼低声哭叫起来,这是一种深到骨头的疼,成铿这才知道以前挨的打都是做样子,今天成功是来真的了。
太子这是要打死自己的趋势,成功阴险又突然的爆发使成铿有点莫名其妙,但又不奇怪。成铿早就意识到无论自己怎么做,都不会让成功满意,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是同胞兄弟,他也是嫡子。
想到从现在到自己成年甚至更久远的这些年里,他只能在成功这种黑暗的打压下生存,成铿感到一阵恐惧,一阵悲哀,一阵无奈,疼痛不是让他哭叫的唯一原因,在高压下的求生才使他悲从心生,这哭叫里还带着几分后悔,悔恨没有再试着逃离京城,如果今天死在成功的棍棒之下,他成铿可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了。
成绩看打了有三十几下了,赶快又求,“太子殿下,请手下留情吧,他小小年纪,怕扛不住啊。”看成功不理,跑外面看了一眼,跑回来叫,“太子殿下,见血了,这怕要打坏了。”话还没说完,听外面一声大响,不是打在肉上的声音。黄门在殿门口外报把刑棍打折了,成绩吓得跳起来,要赶去看。
“你回来,”成功叫住他,“你真信他说的,还不是特意打地上的。”挥了挥手,“行啦,今天就到这儿吧,打了多少下?”黄门说五十来下,成功点点头,“下去吧。剩下的,老三,勾了吧,你说呢?”成绩忙点头,“是,谢太子。”
内侍们七手八脚抬了成铿,成绩也跟着去了修颐殿。修身一看,这回打得不轻,成绩告诉他打了五十多,修身吓了一跳,“说了什么错话干了什么错事,打成这样?”
成绩摇头,“快叫个御医看看吧。”修身答应忙催着谨言去,门口被刚刚跟过来的东宫吴总管拦下,“太子说了,让铿王好好反省一下,别咋咋唬唬请医问药的,闹得沸沸扬扬,满天下都知道你又受什么委屈。”
成绩修身听了相视无言,成铿也听见了,哑着嗓子说,“知道了,谢太子教训。”成绩只好说先从自己府上拿些跌打药来敷上,有什么事让修身赶快叫他,他再去求太子。修身替成铿谢了。
成铿这次真真是被打狠了,夜间开始发热,两股疼痛,辗转难眠,到早晨昏昏沉沉醒不来。修身派谨言去成功那儿先告病请假,然后问成铿要不要求太子开恩派个御医来看看?成铿使劲摇头,“不用,千万别叫御医,你上次做的汤不错,多做些,拔凉了喝喝就行。”修身答应了,赶快传厨房去做。
成功听了皱了皱眉,“告病,哼,怎么,这孩子还跟我拧着,昨天打得有这么重?”谨言只好实说确实打狠了。成功有些不信,跟着谨言过来,看着果然起不来床。成功叹气,对修身说,“不行就传伤医吧。”成铿仍是摇头,说过两天就好了。成功因要赶早朝,安慰一下走了。到了午后,成铿似乎好些,吃了几颗荔枝,睡着了。晚上成功又来看看,修身说睡了。成功就没说什么。
第三天仍不见好,疼得更厉害了,成功处接着告病。白天半昏睡着,也吃不下东西。
谨言一直用凉湿布在额头上降温,换了块儿新的,清醒些。要着喝了一口汤,问道,“后面两股疼得很,太子可是打断我的腿了?”谨言忙答没有。成铿叹口气,又问几天了。修身听见了也过来,赶紧答应都三天了。成铿想了想,“你来看看什么样子?”
修身掀开被子,看见右半边裤子上还有血水渗出,修身见血就晕,招手叫谨言过来,轻轻退了裤子,两人一看,形容皮开肉绽都不为过,吓得叫了出来,不想唬他,只说红肿得厉害。
成铿疼得直冒汗,眼泪都出来了,咬紧牙关半天说不出话来。修身说,“不行,这得传御医了。”成铿只好点头,让想着跟御医说,看看是不是扎了异物。还要黄柏或乳香敷上消肿。说完又接着昏睡。
谨言赶快叫传跌打御医,修颐殿晚间突然首次传御医,以前挨打出过几次事儿,成铿从来没叫过御医,如今这一闹,马上惊动了成瑞,淑妃,连皇太妃都知道了。成功听见大家都去了修颐殿,也只好跟去。
御医见过皇帝太妃等人,知道非同小可,看了伤,把了脉,埋怨修身没有早叫医,“如今高热几天了,几处伤口化脓,一时难好,再耽误,怕是要剜肉削骨断肢才能保命。”
修身把成铿所言或许有异物转告给御医,御医复又趴近了看伤,按了几下。成铿疼醒,一看大家都在,惊得赶快叫修身谨言代他谢恩,一定要淑妃娘娘扶太妃祖母回宫,又要成瑞成功也回去。太妃心疼,急得直骂修身,见有御医在,稍稍放心,走前又数落了成功几句。
这边御医让成铿忍住疼,在创口按了一圈,才找到原因,果然如成铿自己猜的,有根指头粗细的木刺深深的扎在腿根处。御医叫修身谨言按住成铿上身和双腿勿动,取鹿角末和了酒涂上,动手夹出来一段木茬竟有两寸来长。一看洞口有些化脓,不知道里面深处是不是也化脓,用酒化盐掏进去擦洗了。又仔细检查一番,找到另外两根小刺。确认再没有了,才敷了止血化瘀的药。另有退热清火的一副,让修身煎了按时喝下。这才退到外间,细细讲给成瑞成功听了。
成铿经这一通折腾,疼出了好几身冷汗,早没了力气。拔了刺,加上敷的药有丹皮温凉,疼痛减多了,竟睡着了。修身嘱咐谨言小心侍候,自己出来见成瑞成功。
二人听了,都进来看成铿,刚才拔刺清创听他呼疼,现在看看没事了,叫修身去太妃那儿报个平安,免得惦记。
成瑞这才在床榻沿儿坐下,看了睡着的成铿半晌,叹口气,对站在旁边的成功说,“差不多就行啦,”成瑞小声埋怨说,“上次伤了脸,破了相,还差点儿瞎了,现在又打成这样,要是弄瘸了,你看皇祖母怎么骂你。”
“父皇多虑了,”成功微笑道,“皇祖母最知道我多疼他了,儿臣在他身上花的功夫最多,父皇也看到呀。”
“我知道,你们几个小时候都淘气,谁没挨过打,可别闹这么大动静,然后还都挂在明面上,让皇祖母看见,着急心疼的,不得骂你?”
“是,儿臣知错,上次是失手,这次可真没打重,黄门们那些瞒天过海的手腕大家都知道,谁会想到会有根刺闹成这样呢。”
“唉,这孩子是太淘气也太晦气了些。你念在你们母亲的份上,”成瑞低头停了一下,“当年你母亲为你煞费苦心,是培养你作储君,他没这福分,你替你母亲多照看他些。”
成功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哀怨,马上垂下遮掩,正色道,“父皇放心,儿臣心里有数,人人都说他跟我小时候一样,好比双生兄弟,他又这么聪明伶俐,要说胜我一筹一点儿不过。若说母亲,没人比我更懂皇后的期望,对我们兄弟俩的期望。”
成瑞沉思良久,“你的心思我懂,老十别看年纪尚弱,已深明事理,知道君臣礼数,决无歧意,我也时时提醒他,你放心。”
卷贰 – 惑 之 章四十八 遥望神州,不尽长江滚滚流
同於道者道亦乐得之。
道德经二十三
成铿被打得卧床小半个月才能下地,想想没讲什么惹太子如此动怒的话,不知再如何退缩才能让成功放过他。这天翻看羞花手书的诗经,看到这一篇,不觉湿了眼眶,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这些时日成瑞却是每天都来坐坐,有一搭无一搭地和成铿聊天。今日进来看成铿闭着眼握着书,有滴泪挂在眼窝。便坐在床边,轻轻抚着后背,“老十,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太子身为长子,有教育你们这些兄弟的责任,你们哪个没受过教训,想必是忘了你年幼,没有特意叮嘱回护你。”
成铿点点头,“父皇休虑,是我愚钝,总无法让太子哥哥满意。”
“太子说过对你期望高,严厉些也是有的,你知道我历来是让太子做主,因而亏着你们一些。只因当年,”成瑞顿了顿,“当年我们兄弟几个,”又停了半晌,看成铿大睁着眼睛,等着听下文,微微一笑,成瑞道,“先帝在皇长兄和嫡长兄之间一直犹豫不定,两位兄长一个神勇,一个睿智,为了博取先帝的喜爱,手段用尽,只可惜都是英年早逝,争来争去,都做浮云。剩下的几个兄弟之间拼死争这个大位,不像那二位,还顾着兄弟情分,我们几个杀得昏天黑地,待尘埃落定,亲兄弟死的死逃的逃,所剩无几,朝臣从党也四下流落,内耗内耗啊。”
成铿没想到成瑞会提起往事,以前大家忌讳,这可是谁都不愿意讲的事情,成铿很想借此机会问问母亲安皇后,忍住了,知道不该细问下去,只是握住成瑞的手,“父皇英明有远虑。”
远虑?成瑞暗中冷笑,想起成功下毒一事,虽然被安境压了下来,成功似乎也罢了手。可在成铿这儿,这两天成瑞从修身嘴里知道成铿近一年来挨了不知多少打,记起成功曾提过要严管,让他别插手,竟然是这种棍棒式严管。这次又是如此狠毒,成瑞有些明白了,想是暗诏密旨的事成功知道了,不知是王丞相还是刘中书令嘴不严漏了出去。
成瑞心里一颤,看着成铿,难不成我们爷儿俩的性命有危险了?成功如此下狠手教训成铿,也是给成瑞传递着信息。如何保住自己和成铿的命,成瑞暗暗思量一番。确实,为了不再复蹈自己兄弟相残的悲剧,成瑞着力扶持成功,压制其他次子,直到成铿的出现。
成铿因为年纪小了很多又在京外多年,谁也没把他当回事,没想到他不羁的个性,真挚的情感,深得成瑞喜爱。连成功自己都喜欢这个小弟弟,从而感到了威胁,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那份暗诏密旨。
成瑞心里掂量,要么拼着一场厮杀,废去成功,扶成铿上位,成功肯定不会束手就擒甘心被废,另外几个孩子也会跟着成功一起倒下。要么遵照自己所谓的远虑,继续支持成功,不光保持朝局稳定,几个孩子也都能活下来,自己反正要退位,做出牺牲的也就是成铿了。
成瑞从大局出发,取舍之间难定,脸上阴晴变幻,成铿看出蹊跷,又不敢打扰。成瑞低头默默地看着他,半晌,抬手在成铿头上抚摸了两下,“你是我的儿子。”
成铿是第二次听见成瑞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点点头,轻轻回答,“父皇。”
成瑞叹口气,“梅璐,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这三者順,天下治,三者逆,天下亂。非是你不知,为父今日切切,盼你诚诚,惟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
见成铿垂眼不答,成瑞告诫道,“你回到京城也有时日了,和太子不睦,路人皆知,如今你大了,莫忘这仁義禮智四端。为人要有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纽太傅不会不传授。”
成铿有些生气,有些话憋了好久,憋了几乎一辈子,那些刚到京城就想问成瑞的话,冲口而出,“儿臣自来到邘都,处处小心,父皇难道真的的看不出?千错万错,错在身为嫡子,身为安皇后之子!”
成瑞沉了脸,“莫要以己之心,度他人之意。”
成铿闭了嘴,不想更激化矛盾,“父皇,让我离开吧,让我还回到越州去。儿臣从来没有过不臣之心,太子哥哥既然不放心,放儿臣远远的离开邘都。”
成瑞低头想了想,“大成未有过先例,你不觉得一个嫡子外放是个威胁,一旦权倾一方。。。”成瑞意味深长瞟了成铿一眼。剩下的话就不用讲下去了。
成铿摇摇头,那些气话不用再说了,他已不是十一岁的孩子了。成铿见成瑞言重,心里凛然,太明白成瑞让他放弃的是什么,自己对那皇位从没有过妄想,成功庸人自扰地把他当作仇敌一般防范打压,这样也好,希望就此成功能让他喘口气。马上毫不犹豫,“父皇放心,我成铿发誓忠心太子哥哥决无二心。”
成瑞见他一语击中,反倒不放心起来。“你要是这些年书没白读,就跟我去宗庙在列祖列宗面前起誓忠心成功太子,决没有半点痴心。”
成铿目送成瑞离开,心里不痛快,他明白自己的位置,可这种委屈求全的退让能有作用吗?想想有些后悔,明明是把自己往黑暗里又推了推。他和其他几个哥哥们一样,以后就活在成功的阴影里。
正在烦闷,谨言来报公主栀荏和枿芗结伴来探望殿下。
成铿这才有了笑容,忙叫谨言整理衣衫被服,才请公主们进来,致歉不能起来行礼,由谨言代礼。
栀荏和枿芗也行了礼,问候了伤势,送上礼物。
成铿一看是香囊,笑着收下,请入坐,谨言奉茶。
枿芗让谨言及其他内侍回避。见屋内无人了,才给栀荏使个眼色,“姐姐有话快跟十哥哥讲呀。”
话未开口,栀荏眼圈先红了,成铿半开玩笑哄她,“怎么了,是不是枿芗欺负姐姐?”
枿芗生气瞪了成铿一眼,“十哥哥,人家是正经事儿来商量。”
成铿见情形不对,收起玩笑,“出了什么事?”
栀荏垂下头,“我定亲了,秋猎前的婚期。”
成铿笑道,“姐姐大喜。哪位是乘龙快婿啊?”
枿芗跳了起来,一脸怒气,“十哥哥!”
成铿愣住,看着栀荏,“姐姐不愿意?”
栀荏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扬起脸来,悲愁尽去,眼中露出坚毅,“栀荏不愿意。”
成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自己的婚配也是父母做主,哪里问过他愿不愿意,只不过偷偷看了卓妍然的容貌,自然接受了。没有想过如果她是个丑八怪,他会怎样。
成铿问栀荏,“为什么不愿意呢?”
枿芗旁边抢道,“那赵超衡不过一云骑将军,粗鲁武人,目不识丁,如何可以和姐姐匹配!”
成铿也有些愕然,“惠妃娘娘竟首肯姐姐下嫁,且不论职位品貌,哪里寻得此人?”
栀荏冷笑,“赵超衡乃吴总管举荐,母亲如何敢言。”
“成功!”成铿一股无名火起,“太子哥哥居然听信宦官。”
一时三人都低头不语,枿芗打破沉默,“十哥哥,”她站起来,到门口看了看,回来压低声音说,“十哥哥,我和姐姐要逃出宫去,你在外面行走过,哪里可以去得?”
成铿听得心惊,“逃婚?为何不找父皇说说辞退了呢?”
看栀荏和枿芗对视撇嘴,想起自己刚刚的退让,心中惭愧,低头想了想说,“小隐于野大隐于市,”指着靠墙的柜子,“枿芗,最右边那个格子。”
枿芗顺他所指,找出个包裹,打开一看,竟是几十成爰纹金謚,“十哥哥,你藏这些做什么?”
成铿苦笑,“哪天也去隐于野。”
栀荏枿芗都惊讶地盯着他。
成铿笑了笑,轻声道,“你们先用。要么庐山野居,要么扬州闹市。不过要计划周全才可以行事。”
栀荏和枿芗都点点头,“我们想想再来商量。”
栀荏看了眼成铿,和枿芗各袖了几版,低头告辞。以后连着几天每天都到成铿这里商量路程,慢慢才搬运完毕。
和成铿交谈后,成瑞诏安境接连几天到养颐殿,告诉安侯,决定马上退位。虽然近几年成瑞都是让成功主持朝政,现在真的要退下来,成瑞要先安排几件事情。成瑞保留了调军权,手里握着兵符,九郡节度使大元帅仍旧归成瑞直接调动。行政上,加了左右丞相,王丞相为左,主管冢宰宗伯司寇三司,官员升迁废黜,礼仪,祭礼,典律,刑法。安境为右,主管司徒司马司空三司,户籍,税收,农业,商业,手工业,疆畿,封地,使节。成瑞答应成功两三年后等他大位稳定后再将调兵权交给他。
这天一早,成铿便叫谨言扶着起来,憋了十几天了,御医还叮嘱再卧床静养几天,成铿十几岁个男孩子,再怎么样也躺不住了。试着走几步,虽然还有点儿疼,自己知道没大碍了,春和园暂时还去不得,可以先去太学堂溜达溜达。躺床上这几日,想了好几套编辑法子,早等不得去试试了。修身见他起来,鼓励几句,只叮嘱慢慢走,不能跑跳,成铿答应了。
梳洗完毕,谨言背着笔墨包袱跟着正要出门,和成瑞的何总管迎面撞上。何总管笑嘻嘻地问,“殿下大好了?这么早去哪儿?”成铿赶忙请进来,问候了父皇,才说要去大学。何总管点点头,“殿下勤勉。”
成铿笑问,“何总管也早,父皇诏我?”
何总管点点头,“皇帝叫你们几个今天都去正阳殿。”
成铿心中知道一二了,这些未成年皇子都尚未参政,除了春夏秋冬的大祭,大夫以上官员的任命,偶尔成瑞会让他们去旁听早朝,成铿被诏过两三次,很少有机会全部同时被诏去正阳殿。今天不是什么正日子,何总管亲自来传口喻,成铿猜到今天会有大事宣告,从两天前和成瑞的对话推算,该是和太子有关。成铿隐隐觉得有些失落,却讲不清缘由。
答应了何总管,修身谨言侍候着换了大礼服,搀扶着去正阳殿。
兄弟几个见面行礼,有阵子没见成铿,几个哥哥倒也欢喜,看他还有些不悦,以为他惭愧面上挂不住,成就成果就玩笑着逗他。
卯时正,奏黄钟王夏乐起,大家忙噤声,成瑞和成功从后殿一起上来,受百官礼拜,成瑞示意中书令宣旨。
果不出成铿所料,朝中改设左右两丞相,明立礼户兵吏刑工六司。成瑞退位为太上皇,尊号康平,听政辅佐新皇三年,太子成功继位为新帝,立年号征元。如今四海平定,借此机会,将择吉日举行登基大典,普天同庆。
圣旨宣毕,满朝上下一片恭喜之声。虽然成功登大位是意料当中的,成瑞也透露过禅位之意,大家所料不及的是这么快。几任老臣们明白这背后的权利转移之争,虽然愿意看到这种平和交接,但事出异常,明哲保身,多数暂时持观望态度。
一众阿谀之臣马上巴结新皇成功,声音最响,成功收到预期效果,心中得意,又不敢让成瑞太尴尬,扬手让大家安静下来。讲了成瑞的英明决策和在位时期的功德,自己诚惶诚恐,为君后当勤心勤力,也希望满朝文武支持的话。殿堂上又是一片赞誉之声。
成功话锋一转,讲了自己要富国强兵整治朝纲的宏图,号召大家勤俭守礼忠心尽言。这倒赢来更高的反响。
下面则具体讲了左右丞相的分工,百官职位重新确认,职权有明文备案,成功借荐考核富家子弟的流程,制定考核官员制度,大家这时才意识到在新皇手下不好混日子了。
成功年轻气盛,早有严谨之名,百官这才都打起十分的精神。一时朝野上下精诚团结一幅盛世繁华景象,成瑞欢喜,放了心。
成铿明白那日成瑞让他发誓效忠成功的目的,如今成功既已登基,大局已定,应该放他一马了,心里略轻松一些。
虽然成功一再对他打压,成铿也知道虽然和成功的政见不同,但都是出于为大成社稷江山的稳固和兴旺,成铿可以保留而全心遵照成功的政策,成铿对成功的谋略心计手腕还是很佩服的,为成功能承大位而由衷高兴。
催着修身去做新衣,跟着几个哥哥随礼官操练礼仪,和淑妃商量贺礼,忙得不亦乐乎。
卷贰 – 惑 之 章四十九 晓风残月,今宵酒醒杨柳岸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道德經八十一
九月过了生辰,就是成功的登基大典。成瑞当年即位,正是国丧期间,登基典礼有些礼乐就免了,音乐设而不作。如今皆大欢喜,将行授受大典。
成瑞传旨成绩,由他主持典礼,冢宰司佐侍郎主辅,按典章礼行,钟鼓乐歌,每项都不免,决不敷衍。冢宰司陈御座于正阳宫门,设下一把金椅,面向南,设定时鼓,设宝案冕服案,设中和韶乐。
是日早,成瑞成功京师南郊告祭天地,在圜丘坛行祭天之礼,肃穆端庄,武仪巍巍。
百寮俱朝服佩玉,殿陛之间,环佩作响,声韵甚美。
百官簇拥成功坐到金椅上,然后退下按照官阶高低排好次序。宗伯司执礼官捧着冕服案和宝案上前,安境王璨二丞相为成功日月文章皇帝礼服加身,再戴上冠冕。二人躬身退入百官前列,乐官开始钟鼓笙箫齐奏乐王夏,百官稽首三拜。起身后,左右二丞相安境王璨再上前,一相执笏板一相捧玉玺,向成功献上。成功将玉玺放在案上,黄钟乐再起,百官随鞭声起舞大夏,又三拜。
授受大典全程仪式庄严隆重而又充满欢庆气氛,成瑞亲笔诏书成功为天子,由成绩捧给大宗伯,卓侍郎高声宣读完,再捧给成功。
然后百官依阶顺序上表道贺。
歌起曰,夔曰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祖考來格,虞賓在位,羣后德讓。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鳥獸蹌蹌。簫韶九成,鳳皇來儀。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勑天之命,惟時惟幾。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乃賡載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
成功皇帝登基后的首份诏书就是大赦天下,举国欢庆三月。
登基大典当日,成铿天未亮就起来,先沐浴熏香,修身亲自监督,几套礼服,簪子,冠带,发巾,鞋子装箱,两个小黄门抬着,谨言持筐,里面装着典礼仪式要用的鼎旄缨巾玉璧等持物,谨言在筐底藏些肉干点心,这登基大典礼仪繁杂,费时几个时辰,期间也没有吃喝,也不能出恭,修身让成铿厚厚的油布包了胯下,万一尿急,不至出丑。成铿知道他有经验,一一照办。打扮齐整,时辰也差不多了,一行人搬了箱子,出殿上车奔宗庙而来。
果然如修身所料,大典持续了一整天,换了五次冕服,数不清的叩首,到晚上典礼结束,皇帝赐宴时,成铿,至乾,至坤等这一众小孩子,都累到睁不开眼了,哪里还吃得进饭。
大典上成铿看到栀荏,成功要下嫁栀荏给吴总管的甥儿赵超衡,枿芗鼓励姐姐逃婚,拉了栀荏和成铿商量。成铿因不满成功成瑞,正在气头上,一时冲动,也表示支持。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成瑞的提前退位,成功登基,宫中每人都要参与,栀荏终究没能出宫,出嫁前将包裹还给成铿,里面夹着几字,大隐于朝。
大成国没有过太上皇的先例,如何安排成瑞,司徒司来问过成功。新帝成功暂不想让成瑞搬出养颐宫。
这邘都皇城分两部分,前部分中央是正阳宫,是朝堂,是皇帝面臣议事的地方。正阳宫左边是宗庙,右边是社稷。皇城后部分则是内宫。内宫也分左右两部分,左边是成瑞的寝宫养颐殿,太子成功的议事及寝殿东宫。内宫右边则是后宫,后妃们居住的地方。
成功登基后压抑住一展雄风的兴奋,前三年力争平稳,也让成瑞放心,至少太上皇听政这三年一切尽量保持原状。于是只将东宫易名兴颐宫。大成的规矩皇帝从不在后宫留宿,因而皇帝的贴身护卫八百虎士都不净身。如今成功按皇帝的规格也要配置兴颐殿八百虎士,所以要从禁军中选拔优秀的武士。王伯兹暂被调回禁军,待选好虎士后再回春和园,叫成铿自觉不得松懈。
按制兴颐宫还要为帝后增加内侍,特别是新皇后的内官需要配置,指导皇后各种礼仪。除了女官都由贵族女眷兼职外,女侍则由各地方从大户人家选送,经过严格训练筛选后才能入宫,所以女侍们主要是管理后妃的日常,陪着说话,干活主要靠内侍。
皇城里净身的内侍分两类,一类叫黄门官,主要是年轻时净身入宫的,多是干净整洁面目清秀,大部分侍候皇帝后妃皇子等的起居,少部分充作后宫侍卫。另一类是散役,则是受了宫刑的罪奴,大多作苦役浆洗清扫收拾茅厕。
虎士作为皇帝的贴身保镖,需要忠心耿耿,为皇帝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当然也需要得到皇帝的信任,成功将这新选八百虎士招至兴颐宫接见。虎士由虎賁氏管辖,共有十名虎賁氏,官至下大夫,其中有四五个成功很喜欢,挨个问了几句话。
龚虎賁氏是这里最年长的,成功知道他出身江湖,几年前加入禁军,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做到佐督尉之职。此番选拔虎士,他又凭借高超的武艺脱颖而出。龚虎賁氏领值午后这班,常常和成功交面。成功便注意到他,有时说几句话。见他话语不多,行事有分寸,留心要重用他。聊了几次,竟发现他不只是来自江湖,还是什么个门派的掌门。待知道是逍遥派后,成功有些犹豫矛盾起来。
“逍遥不过是掌门人的号罢了,龚卿的本名呢?”成功有一次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嗯,”龚逍遥犹豫了一下说,“既然陛下问到,臣下原名慎之。”成功抬起眼盯了龚逍遥半晌,“好名字。”成功接着道,“慎之,龚卿。你身为江湖一派掌门,为何到禁军效力?”
庆典过了没几天,太皇太妃传出不适,请医问药,小辈们都不敢大意,每天在宫外请安。成瑞一直斋戒祈福,成功也祈福几次。老太太性命无碍了,只是嘴眼更加歪斜,左半边腿脚也不太灵便了。成铿深得太皇太妃喜爱,这段时间就他在寿颐宫日夜守得时间最长。如今太皇太妃平安渡过了此劫,成铿不用天天守着,皇帝成功又开始督促他了。
卷贰 – 惑 之 章五十 此去经年,众里寻他千百度
夫唯不争故無尤
道德經八
成铿预料不到的是,成功并没有因为成了皇帝而放松了对他的管教。成功明确告诉他,他太过聪明,又是嫡子,成功对他的期望就是高过其他皇子。今天对他严格,将来他长大了就会明白成功的苦心。成铿听这名正言顺一番堂堂说辞,只好答应,皇帝哥哥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敢有丝毫松懈。
首先每天要给成功早请示晚汇报。成铿和修身合计着这早请示该是成功早朝前临出门的时刻最合适。
两三天后,成功面色有些不悦,瞪着他,“你年纪轻轻,哪里学得这么懒惰,每天还要我等你不成?”
成铿赶忙认错,口称以后不敢犯懒。看成功仍瞪着他不语,明白了,无奈点点头,“请皇帝哥哥赏十笞。”自从木刺事件后,黄门们不敢在成铿身上用荆木了,可这小荆条韧劲儿大,表皮看不出来,抽上去入肉深,伤也好得慢。
第二天不敢晚了,夜里都没睡踏实,后来干脆不睡了,起来读了会儿书,早早的就在兴颐殿外等着。成功又不高兴了,“不是我说你,你这是成心和我作对,这么早到,是说我懒吗?”成铿无言以对,心里清楚成功想什么,咬牙请赏,又挨十笞。
成铿只好问,“皇帝陛下明旨,不早不晚是什么时候?”
成功撇了他一眼,“你能有多少事儿,我早朝前的空隙不是最好?”
“我。”成铿咽了下面要说的话,心里明白,争辩结果大概是再挨十下。点点头,“遵旨。”
隔三差五的,因为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原因,成铿就挨上十板。挨了打,成铿又不能也不敢回家,忍着痛干完成功安排的事情,晚上回家之前还要向成功汇报一天的结果,当然少不了被呵斥。晚上倒不打,成功觉得会有戾气影响夜间睡眠,只施罚。
有天到亥时仍不见成铿回来,修身带着谨言到兴颐殿查看,看见成铿直挺挺跪在园中,互看一眼,没敢打招呼。修身赶快进殿见了成功,肯求接成铿回家,成功似乎才想起来,“这孩子,我以为他早回去了。”挥挥手说不用进来惹他烦。成铿在外高声谢了皇帝哥哥。
修身谨言搀成铿起来,半天两膝才能站直走路。三人默默回来,修身端上来一菜一饭,“饿了吧?”
看成铿小心翼翼地半侧坐下,修身这才知道早上还挨了打,憋着没问,只把一双象牙箸塞成铿手里,“快吃吧。”
成铿吃了两口,摇头推了食案,叫谨言上酒,漱了口。修身便催着睡觉,“殿下还要早起,睡吧。”
成铿点头,却不动。修身陪坐了会儿,成铿似乎缓过神来了,抬眼看看修身,苦笑一下,才说,“都睡吧。”
又一天,回家就叫磨墨。修身劝着先用晚膳,勤学也不应该不吃饭。成铿苦笑一下,“皇帝罚我不得吃饭,抄孝经百遍,明早交卷。”
修身一听不敢耽搁,赶快备了素帛笔墨,成铿孝经倒是熟记在心,正楷写来。一口气写了两个时辰,成铿甩了甩酸麻的手腕问,“抄了几篇了?”谨言一直在旁侍候,马上答应,“十篇。”
成铿瞪大了眼睛,“才十遍?”眼泪快要流出来。
修身问,“要不我和谨言也帮着抄吧?”
成铿咬着下嘴唇摇头,开始改草书。到了丑时,手快抬不起来了。成铿历来嗜睡,现在眼睛也快睁不开了。
谨言鼓励他,“殿下进展神速,五十五篇了。”成铿不停甩手,撑着脑袋哼哼两声,“写不完了,写不完了。”
这草书越写越草,越写越狂,修身只好不停提醒他不要太草。
寅时正抄到了八十。卯时初是见成功交卷的时候,修身逼他吃了几口糕饼,便催他擦脸换衣服,成铿扔了笔,双手捂了脸,做好挨板子的准备。
卯时初,修身拖着成铿,谨言捧着抄好的八十二卷孝经,三人来到成功的兴颐殿。成功是打算教训一下成铿的。昨天一番胡言,似是忘了孝悌为何,因而罚他抄孝经。见他果然没抄完,还抄得马虎潦草,便要打。
修身跪下求情,说铿王一宿抄经已深有感触不敢再有犯上言辞。成功微笑道,“我看是你纵坏的。今天就不打了,你给我好好看管。再出格,加重打罚。”
修身忙回答明白,“叩谢圣恩。”转身拉了成铿也跪下谢恩,成功不等他开口便问,“抄了一宿,有什么感触?”
成铿瞥了一眼修身,抬头回答成功,“夫孝,天地之经。”然后就没声儿了。
不光成功,连修身都皱了眉,转头看他,使了个眼色,心里暗叫,接着说呀。
成铿回想昨日因何而争,他猜到成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也知道他想听什么。成铿不服,为取悦皇帝说阿谀的话他也会,但那就不是他成铿,而是五哥哥成就了。
他成铿有自己的想法,便开口说,“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他发过誓要忠君,但他不是不忠不孝可也不愿愚忠愚孝,他要同成功讲清楚。
正要继续开口,突然成铿觉得四周在旋转,右眼开始抽痛,后脑一直在跳,一跳,一疼,眼前就一黑,有些作呕,一宿抄书没睡,太累太困了。今天他无力再争,只好低头一字一顿地说,“夙夜匪懈,以事一人,臣下之孝,在于事君。”
成功这才展眉,淡淡一笑,“老十,你向来直言不韪,所以知道你现在讲的是真心话。不过别忘了,将順其美,匡救其恶。不要丢了本性,我才信你真正明白圣贤所言的孝悌。”
成铿瞪眼看着成功半晌,才点点头,“谢皇帝哥哥教导。”
成功说,“你骑射这阵子松懈了不少,王伯兹今天回春和园了。你也去吧。”
成铿和修身谨言叩谢了出来。修身呼了口气,“殿下昨晚多虑了,皇帝一直在夸殿下呢。”成铿哼了一声,“你以为皇帝在夸我的感触?”修身忙躬身,“老奴多嘴,殿下见谅。”
成铿摇摇头,懒得再说。修身便催他去春和园,吩咐侍卫去牵马,成铿说,“去让他们套车,我在车上能睡会儿。”修身忙答应去了。
就这样不上一个月成铿被驯得老老实实,人一下蔫了下来,也瘦了几圈,面色枯黄,没精打采,常常呆坐。修身看在眼里,暗暗担心,不知他能忍多久,夜里有时候听见他哭喊,修身知道是做恶梦,反倒时时哄劝着他。
卷贰 – 惑 之 章五十一 波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
人之迷其日固久。
道德经五十八
成铿在安邦离京到南方过冬前找到安府,要把生意上的钱抽出来,他信任安邦不会出卖他,讲了自己要逃出京城,到个成功找不到的地方隐姓埋名躲起来,成铿坚信成功从那木刺事件时起是要把自己慢慢折磨死。从成瑞带他到宗庙对着祖先发誓,也证明了成瑞有同样的担心,不过成瑞也就能做到此了,再有冲突也难施援手。
成铿从自己潜意识中对粮食的热爱,明白是小时候挨饿的结果,他对金银不贪,因为受困时,留春苑里金玉遍地,但不能当饭吃。除了缺粮外,成铿小时候欠缺的就是家人了,所以他最贪恋成瑞的情谊,几个哥哥的情谊,甚至成功的情谊。无论成功如何虐待,他都一味忍让,生怕失去他们。可是现在却是要保命了。他不愿意再在和成功分歧的路上越走越远,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逃出去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安邦吓坏了,没想到他在生意上如此上心是为逃跑做准备,无论如何不相信成功会要至成铿于死地。劝了不听,但隐居躲起来决不是上策,就建议成铿找机会远离成功,比如回越州。
成铿冷笑,“越州太明显了,那不叫逃命了,再说越州是皇帝的行宫,哪能容我去长住。”安邦不知道是不是该和成铿说留春苑已经是他的了。
安邦自己何尝不是要躲到越州去,但和成铿这个皇子不一样,安邦有更多的自由。
耐不过成铿一意孤行,生意上的钱暂时撤不出,自己的财产也大部分搬到了越州。只好答应成铿耐心一些,等他钱凑够了在说。想过一段时间成铿会平静下来不干这种傻事。
成铿才不给他时间周转,逼他能拿多少拿多少,又冒险去淑妃处支了一大笔金版。淑妃以为仍是为修行宫用,没放心上。
安邦过了三天把周转下来的二千金交到成铿手里,又劝说半天。
“皇后甍前嘱我照应你。”安邦见成铿不听,只好搬出安仪来。
成铿呆了半晌,问安邦,“我母亲怎么说?”
安邦哽咽起来,“皇后要我照看你一辈子。保你平安无疾,荣华富贵。”
安邦抓住成铿不肯松手,“殿下是皇子,若是衷心事君,如何不能荣耀,皇帝宠爱殿下如此,这也是安皇后给成功的遗言,提携殿下辅佐皇帝,强大成国。”
听安邦这一说,成铿反倒坚定出走的决心,原来大家都是为成功,他成铿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弃子。不再多言,冷冷的向安邦告辞。
安邦到底不放心,告诉了安稳把成铿截了回来。
成铿倒是谁也没怨,也没很多怒气,想想离成瑞答应的每三年回一次越州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忍一忍,到了越州再跑就容易多了。
卷贰 – 惑 之 章五十二 舞榭歌台,风流雨打风吹去
孰能安以动之徐生
道德經十五
这年的秋猎成瑞就没有去,因有听政的责任,留在京城主持,新皇成功带诸多皇弟皇子文武官员大队人马到达猎宫。
成铿跟着王伯兹练骑射近两年,去年大有进步,今年正想大展身手。可成功只住了不到一个月,借口早冬天寒,带着成立成铿先回京了。
成铿这天去给成瑞道晚安,和上次一样,何总管进去禀报,一会儿出来说正打坐,“知道了,改日再来,嘱咐殿下要诸事上心,多多效忠新皇。”成铿只好在门外施礼告退。
转到太皇太妃处,淑太妃也在。成铿见祖母精神萎顿了许多,清楚老人不能图静。太皇太妃本来喜好热闹,只因伤风嘴脸略有歪斜,不愿见人了。
看成铿进来,高兴得不得了,一迭声问哪去了,成铿忙答去了猎宫。淑太妃也说,“十哥儿今年厉害,打了不少猎物,中午吃的卤雁就是老十孝敬的。”老太太更高兴了,叫着晚饭还吃卤雁,让成铿留下陪着。
淑太妃笑着答应。成铿看她笑眯眯的样子,竟呆了,“娘娘,我母亲什么样?”
淑太妃疼爱的捧起他的脸,“儿啊好孩子,你先陪皇祖母坐会儿,等饭来齐了,咱娘儿仨边吃边聊。”
成铿趁这个时辰好说歹说拉了皇祖母去园子里走走,亭子里坐坐。刚刚到邘都时,成铿个子只到祖母的肩膀,如今已和祖母一般高矮了。以前偎在祖母怀里撒娇,现在却成了祖母的依靠。成铿从侍女手里要过娟子时时擦干祖母嘴角,依在祖母身边任她疼爱地摩挲。
成铿渴望着女人的爱抚。他只隐隐记得奶娘惠娘柔软的双手和轻轻的抚摸,之后除了秦凯,就没有和其他人有过身体接触。苏素把他从男孩变成个男人,那激起的性欲因为和卓家的定亲被压抑下来,有时候夜里梦见苏素,醒来发现自己的手在做工。大部分时候干脆继续恣意尽兴,眼前却浮动着那黄衫。
成功登基后对他的压制更让他窝着的一团火频繁的要找地方发泄。在里里外外每时每刻的监督下,他自己的空间被挤到了只剩那张床榻,只有在这儿他能流泪而不被看见,发呆冥想而不会被问到。他唯一拥有的只是他自己的身体,他还有自主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曾冲动想过拿刀来刺,让肉体的疼痛舒缓内心的压抑,马上意识到连这也不行,因为会留下伤疤被成功知道,剩下能发泄而不留痕迹的就是自慰了。他有时候会听见心底里一个声音在嘶吼,骂他没出息,叫他停止。可他停不下来,有时候会流着泪整宿不停,直到天明,精疲力尽,头昏脑胀,无力去想那些痛苦烦心的事情。
终于有一晚动静大了些,被修身听到,挂了帐子秉烛查看,看成铿蹬了被,双手插在裤子里,咬着枕头轻喘,修身马上明白,问他要不叫个干净小黄门来陪睡。成铿被逮个正着,有些羞赧,使劲摇头。修身倒不坚持,打了水,给他洗净手,掖好被子催他睡会儿。第二天去太医院要些药熬了给他败火,也被成铿拒绝了。
现在依偎在祖母怀里,成铿心里只觉舒服踏实。“皇祖母,我每天都来陪着走走路好不好?”
太皇太妃笑着说,“那再好不过了,你皇帝哥哥肯吗?”
成铿忙说,“我不会耽误皇帝哥哥的,再说,皇帝哥哥孝顺,不会不答应。我晚饭前来,陪皇祖母聊天,我还要陪皇祖母吃饭呢。”
太皇太妃更笑了,“好好,咱们去跟淑妃讲,专做你喜欢吃的。”
正说着,淑太妃亲自走来请回去用膳,听成铿说要来陪太皇太妃,也喜欢,太皇太妃又嘱咐一遍做老十喜欢的菜。淑太妃笑着答应,和成铿二人扶着太皇太妃回到殿里。老太太今天被小孙儿哄得高兴,晚饭还多吃了两口。淑太妃见成铿这么懂事,轻轻叹口气,“姐姐若是在世,看见你这样子,该有多好啊。”
成铿一直等着淑太妃提起,便停了箸听。淑太妃笑着说,“从哪儿说起呢?小时候我爹男女一样养,所以也送我们姐妹两个去大学,姐姐又喜欢男装,那装扮真得是英姿飒爽。你父皇一眼看中,二人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两小无猜,早早的定亲成婚。”
太皇太妃也点头,“那可是一双金童玉女呀。”抓起淑太妃的手,轻轻拍着,“她若是有你一半的脾气就好了。”
淑妃看了一眼成铿,微微摇头,笑着说,“太皇太妃过誉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又有教育太子的责任,不能象我这样懒散。”
一时饭毕,漱了口,擦了脸,吃完茶,淑太妃搬出针线活儿,“这是你父皇过年的新衣,还有几针就好了,你要不耐烦,就先回去。”成铿摇头,“我要陪着娘娘和皇祖母。”淑妃笑了笑,就不再催他。成瑞的衣服多是淑太妃亲手做的,今年也不例外,淑太妃抚平衣襟,抿嘴轻笑一下,“姐姐从来就不动针线的。”成铿见淑妃给成瑞做的仍是日月之章的天子大礼服,黼黻五采线绣出的波涛海浪,烘托着日月光明,啧啧称赞淑妃,“娘娘手真巧啊。”不敢太打扰,安静地坐边上看。
太皇太妃招手叫成铿近前,指着说,“这是给你们哥儿几个的新鞋样子,喜欢这个虎头吗?是给你的。”
成铿笑着点头,“喜欢,还像我几分咧。”太皇太妃和淑太妃伸头仔细看了看,不由大笑起来,都说,“果然像。”
淑太妃做好最后一针,和太皇太妃又前后检查一番,满意了,叫侍女收下去。这才拉着成铿到案前,“好孩子,你会画,皇祖母和我想了几个新样子,你先给画出来。”成铿听话地坐好,按淑太妃的意思画了出来,还建议几处稍作改动。
看天色已晚,淑太妃便叫成铿先回,她侍候太皇太妃安歇。
成铿果然依言,每日扶皇祖母花园走走吃饭聊天,然后帮着画衣裳样子首饰样子,慢慢的心静了下来。太皇太妃在成铿的陪伴下,活动多了,饭量大了,心情好了,精神旺了。淑太妃看着高兴,对成铿更是爱惜。三人一边做针线画样子,一边东一句西一句说起皇后的往事。成铿逐渐对母亲有些感觉了。
成功很快就知道了。心中纳闷,修身那边还在讲他年轻躁动,这边他却和两个女人做针线,他如何能坐得住?问他,成铿笑答跟着皇祖母可以省不少饭钱。成功蹙眉,“你抠门到要去蹭饭的地步?”
成铿记起成功是从不玩笑的,马上板起脸说因为见皇祖母精神不佳,每天陪着在园里走走。成功点点头,倒喜他孝心,也不想压他太过,不想他变得懦弱,就说以后多陪皇祖母不用晚汇报了。成铿忙谢恩。成功依然不理解以成铿的倔暴脾气如何能去做女红,于是叫成就暗中观察打探,另叫成立去试他的武功。
成就借着探望祖母和母亲为由,陪了几次,见他们真的在设计衣服鞋子,喋喋不休讨论用什么料子,染什么颜色,配什么花纹,自己插不上嘴,早烦了,加上就王妃刚刚生了儿子至鑫,淑太妃也催他多顾家里,成就心思哪儿在这里,匆匆如实向成功汇报了,就不再来了。
成立自知嘴上斗不过成铿,就在春和园时常挑衅比武,成果圆滑,又和成立要好,自然不劝不管,成就心知肚明,想帮成铿,但不敢得罪皇帝,所以袖手旁观。成铿知道是成功指使,任凭成立挑衅,就是不出手。成立自恃武功高强,一直想找机会羞辱成铿,看他不理,在春和园里当着成就成果的面不好做得太过。有一天在春和园外的树林里截住了成铿。
成立从树后猛得窜出,惊了成铿坐骑,马掀前蹄,几乎直立了起来。成铿急忙勒缰稳住,两名随从侍卫后面收缰不迭,落下马来。
成铿看成立只是一人,暗想如果今天不打出个结果,成立脑筋执拗,又不会作伪,成功让他干什么,他就认准了会不停的纠缠下去。想到此,一抱拳,“七哥,春和园太小,在这里打最好。”
成立一哼,“里总散想通了。”
成铿扫了一眼爬起来的侍卫,“你们俩去两边路上盯着,有人来通报一声。”两随从看情势不对,早就想跑去报信儿,听他这么一说,不敢溜走,对看一眼,只好听令,各自下去把住路口。
“七哥,你想怎么样呢?”成铿打定主意,如果成功只是试探他虚实,他宁可受点儿伤,让成立赢了去,以后不要再来纠缠。如果真下狠手弄伤弄残他,他抬眼看着成立,该是让他知难而退的时候了。
成立掣剑在手,指着说,“里整天装模肘样的处春和园混,跟王伯吃能学到什么,今天让里吃道什么是真正的剑法,也好迷途吃返。”
成铿点头,“原来皇帝哥哥让你来说服我换教官,直说不就行了。”
成立皱眉,“光说里愣听?”眨了眨眼,“这跟王帝哥哥无关,里到底怎么样,过两糟就吃道了。”
成铿抿嘴微笑,“七哥这么关心我?”
成立意识到半天只斗嘴了,便不再说话,使了个起式,朝成铿攻来。
成铿剑来不及出鞘,左闪右躲,避开两招,成立加快了速度,一连五招攻进。成铿看他剑招刁钻,不敢托大,凝神屏息,拆了这五招,趁间隙,甩掉剑鞘。
成立一看,冷笑两声,踏前几步,又攻了十招,见成铿笨拙地竟一一化解,发急发狠起来。成铿只守不攻,被他在前臂和肋下划了两个口子,血溅到成立脸上,竟不理会,依然凶猛刺来。
成铿见他连下杀手,不知道是不是成功指使,心里一惊,这不是要弄残他,是要杀死他,不再藏拙,用上全力,两招直指成立要害,成立不提防,吓得失色,叫道,“好里个老十,会来阴糟哇!”不出两招,剑被成铿击落。
成立又惊又怒又有些钦佩,成铿抱剑在胸示意他拣起来再战,成立这次有些心虚没有再下杀手,仍是两招内丢了剑,看着抵在咽喉的剑锋,成立彻底放弃,“山里狠,撒了我吧。”
成铿盯着他半天,慢慢垂下剑,觉得心在痛,兄弟之间为何像仇人一般?他摇摇头,退后几步收剑入鞘,“七哥,你我同根,相煎何急?”
成立惊讶地看着成铿,“里放我肘?”
成铿点点头,“我相信这不是七哥本意。”
成立迟疑了一下,低了头不语。
成铿一笑,“是我在七哥面前耍滑,攻你不备,明天在春和园再来几个回合?”
成立抬起头,面带愧疚,“老十,我。。。”
成铿又一笑,打断他,“七哥,我明白。”
成立仿佛才看见,指着他身上的伤,“不重吧?”
成铿摇摇头。
两人都低头不语,半晌,成铿轻轻叹口气,牵了成立的马过来,“七哥,记住,我们今天没有交过手。”成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马上明白,点点头。
成铿把缰绳塞在他手里,“回家吧,如果七哥愿意,明天我们春和园再战?”成立自知不是对手,惨笑一下,摇摇头,“我山换了王教官再说吧。”
哥俩儿分别上马,默默无语,各自想着心事,一路径回宫城,才道别分手,成立自回自己府邸。
成铿不想让修身知道,裹紧披风,进了修颐殿,没看见修身谨言,小黄门回说修身去了兴颐殿,谨言去了寿颐殿。成铿就招呼他进了寝室,翻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创药,小黄门有些慌,要跑去找御医,成铿懒得和他多说,放平剑刃拍了他两下,不敢言语了。再看了看屋里翻出的一堆各种各样的药,要自己配。让小黄门先将鹿茸烧灰,又将乌草根白芷当归川芎捣碎,和上鹿茸灰,敷上。伤口用布扎好,打水洗净了手脸上的血,换了身干净衣服。
小黄门拣起带血的衣服问,“殿下这些怎么办?”成铿说,“你拿去洗洗,洗不掉就扔了吧。”小黄门答应着告退。
谁知修身正进来,问,“什么东西洗不干净就扔,殿下可知道皇帝一向提倡节俭。”看见血迹,明白了,挥手让小黄门出去。
修身捻着血衣问,“怎么回事?”
成铿一看终究没瞒住,只轻描淡写地说,“比武输了呗。”
修身皱眉问,“和什么人比武,这么不知轻重?”
成铿笑道,“你问谁,难不成替我报仇去?”
修身也笑了,“年轻人手上没准儿,殿下躲着他些。让我看看伤成什么样了。”
成铿笑说,“蹭破了皮而已,你又怕血,看什么看。”
修身哪里肯放心,捉谨言来看了,其实肋下伤口挺深,还在流血,修身不信铿王自己配的伤药,便要传御医,成铿喝住,吩咐谨言取针线来。修身一看,更要晕了,谨言也下不去手。
成铿笑着摇头,“小伤而已,”指着肩上的疤,这是他小时候用农具时割破的,自己笨拙造成,不好意思张扬,忍痛悄悄缝了止血,过后被秦公看到,唠叨好几天,还打了秦凯一顿。成铿指着疤说,“我自己缝过。不像牛皮,人皮软,好扎,你不管,还让我自己动手不成?”
谨言这才硬着头皮,缝了两针,立时止了血,重新上药包好。
成立果然没在成功面前提起,成功从修身处知道了成铿输了比武还受了伤,暗喜成立不居功,对成铿的武功多少有些失望,心想还得更加督促才行。
每天到成功处问安请示都是同样的问题,成铿知道成功也不是真心想知道,有些不耐烦他这种虐心手段,尽量少说,态度谦恭,免得又被抓着把柄打他一顿。
成功低头看他的折子,也不抬头,突然问一句,“春和园还去?”
“还去,陛下。”成铿翻了翻白眼,暗想你不是刚刚教了成立来试我。
看了几个折子,仍是低着头,成功又问,“史籍还在整理?”
“还在整理,陛下。”成铿耐心地回答,既然成绩哥哥主管此事,如何不向皇帝汇报。
半天成功又不说话了,成铿也不知道该不该走,只好站在边上等着。
一会儿,成功有一搭无一搭的问了句,“农律还在编辑?”
“还在编辑,陛下。”
成功瞥了他一眼,啪地一合折子,“你是不屑做这些事情呢,还是不耐烦我问呢,这么无精打采的?”
成铿瞪眼看着他,无言以对,这可真是欲加之罪其无辞乎了。
成功因为成就汇报成铿喜女红,武功上又稀松输给了成立,看成铿几乎和自己一摸一样的面孔,可性子却随父皇成瑞般懒散,颇有提不起的阿斗的感觉,只有靠他来不停的督促。
成功脸一沉,“我说的不对吗?”
“说得对,皇帝哥哥一惯正确。”成铿真的是无奈了。
成功一笑,“我看不是你真心话。”
成铿只好摇头,“随陛下好了,你说真心就真心,说不真心还要我掏出来给你看不成?”
成功瞪着他,“你今天哪儿不对劲儿了,有阵子没打你是不是?你还学会耍嘴了。”
成铿真压不住火了,一咬牙,“陛下高兴,想打就打好了。”
成功噎得牙痒痒,“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喝了一声,“打他!”黄门赶快答应,成功使个眼色,黄门明白,今天手上就重些。
成铿挨了十二板,斜了一眼掌刑黄门,“干什么,下手这么重?”那黄门吓得低了头,“殿下见谅。”成铿扶了他一把,才站得起来,回到殿前,咬牙做没事儿状,问成功,“打也打了,我可以走了?”
成功叹口气,看他倔犟不服管的样子,真是没办法,“你去哪儿?”
“太学堂,还有史籍要整理。”
成功气乐了,“老十老十,你说我拿你怎么办?”摇摇头,挥着手,“去吧去吧。”
看着成铿出去,成功头疼,软硬不吃,还是个孩子就这么有主意,这都是纽钊义导而不教的结果,成功熟悉纽太傅的师道,可自己小时候从师纽钊义之外,还有母亲安仪管教,那成铿放羊一般长大,君臣父子长幼的概念模糊,甚至仪礼上也能省就省,幸好现在来到京都他身边,再大点儿就更没法管教了。以成铿的才智,应该有一番作为,只是没法把他百依百顺的收在翼下,成功不甘心,又有点儿束手无策,连叹几口气。旁边站着的侍卫咳了一声,“陛下心慈,板子也打疲了,臣下倒是有个法子。”
成功看了他一眼,“龚掌门请讲。”
天黑了成铿才从大学回来,去成功处问安晚汇报,成功推说有些不适,没刁难他。
回到修颐殿,成铿饭也不吃,靴子也不脱,带着雪进屋,和衣趴床上谁也不理。谨言跟过来扒了靴子,给盖上被子,看见裤子上似有血点儿,不敢问他,叫修身过来看。
修身早就看见他一瘸一拐的进来,也问过了护卫跟随,这时坐他身边摸摸额头,有汗,却不热,“殿下,今儿又为什么?退了裤子我看看吧,上次打的才几天,怕别破了化脓啊。”
“修身,闭嘴!”成铿低吼了一声,头埋在被里不愿听修身唠叨。
修身真的闭了嘴。成铿知道他还坐在边上没走,半天,叹口气,“皇帝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还能躲到哪里去?”
修身当然知道,比起刚来时的铿王,他真的是缩到底了,除了天天去大学埋在书堆里,真的是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步路。
可是皇帝,修身知道皇帝仍是不放心成铿,他尚未成年,早已锋芒毕露,可这样压抑着能持续多久,早晚是股力量。修身在宫中多年,什么都见过了,心里虽然同情成铿,可他到底是成功的人,他看出来成铿不是能久居人下的,对成功的威胁是明摆着的,这可能连成铿自己都不知道。
修身能做到的就是不要再火上浇油而已。想着什么时候跟成功提提不用再如此压制成铿,可能造成相反效果,倒不如哄着能拢住他的心。
他轻轻拍着成铿后背,“好啦,让我看看,说不准常常挨些板子,打出茧子,就不怕了。”
成铿噗嗤笑出声,“我看你才是找打。”知道他是尽量息事宁人,不管他如何去成功那儿讲,他倒是真关心自己的痛痒。“你要是不放心就看看,早点儿睡吧,我累了。”
修身真得退了裤子看了看,不由一阵揪心,成铿俩臀连带两股都成花的了,新旧伤叠在一起,颜色从棕,黑,青,到红,紫,绿,修身暗中叹了口气,轻轻给他系好,“没大碍,殿下记住这些天别坐着。”
成铿又噗嗤笑了一下,带着苦涩,“有阵子不能坐了,我都不会了。”
修身爱惜地抚摸着成铿的颈背,“殿下莫生怨气,皇帝视殿下为可造之才。”
成铿闭着眼,默不作声。
平日家常,成铿喜欢散发或松松编个辫子。修身这时便解了他的束发,轻轻推按一会儿发根,然后编好辫子,一面接着说,“玉不琢不成器,殿下要明白皇帝的用心,当年的皇帝也是被皇太后严教的。”
成铿睁开眼,“皇太后?”
修身点头道,“皇太后可比皇帝严厉多了。”
成铿转过头来看着修身,“皇太后,严厉?”
修身停了手,低头想了想,“当年谨言,慎行和敬终我们四个都是被派到皇帝身边时皇太后赐的名字。皇帝自幼深得先皇圣文德帝喜爱,总是带在身边,皇太后怕皇帝持宠妄行,每日定要查问,稍有松懈。”修身摇摇头,不敢再说。
成铿见他不语,半晌轻声问,“我母亲长什么样子?”
修身看了成铿一眼,摇头说,“我只远处见过皇太后几次,也不敢仰视。”
成铿叹口气,觉得有泪涌上,闭了眼。修身轻抚他后背,“睡吧,殿下。”这样一直抚到他沉沉睡去。
卷贰 – 惑 之 章五十三 风景曾谙,去似朝云无觅处
皆知善之爲善斯不善已
道德經二
登基后很快成功就让成铿等几个年轻皇子每旬逢一五十跟他上朝堂听政,叮嘱他们多学多听多看,如何为臣。
成功执政沿袭旧制,天地春夏秋冬六司左侍郎每逢一朝堂宣布这一旬的司政,逢十则归总。如果有紧急情况随时都可以求见皇帝。有特殊情况或需要六司协助合作,则是逢五议事。各司的司政每天都另有汇总,上报皇帝。成功便是让几个兄弟午后在一起批阅这些汇总的折子,大部分时候就是圈阅知道了,如果发现执政有偏差,可以提出来先探讨,如果成功认同,则在逢十向其司提出,及时改正。
成功自己各司还安插有亲信,这些人可以不经过六司,书折是直接递到兴颐殿的,成功则留在晚间膳前膳后得空时审阅,各司中大夫以上的官员则随时准备听诏入宫答问。
这天成绩提出成功登基后,提出兴农虞工商,多次强调劝农桑的重要,六司官吏勤力,这是好现象,但是力量用在“劝”上太过,成绩拣出几个折子说,“六司争先邀功取宠,浑然不以为过,仍然上本要增加吏卒增加支出。”
成功正喜满朝文武踊跃,成绩如此一说,便问哪里太过?
成绩说起某乡某人郭橐驼,善种果树,他人偷偷效仿,却总不胜他,问他有什么秘诀,他说,“非能使木夀且孳也,能順木之天,以緻其性焉尔。凡植木之性,其本慾舒,其培慾平,其土慾故,其筑慾密。既然已,勿动勿慮,去不復顧。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棄,則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長而已,非有能碩茂之也;不抑耗其實而已,非有能早而蕃之也。他植者則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則不及。苟有能反是者,則又愛之太恩,憂之太勤,旦視而暮撫,已去而復顧,甚者爪其肤以驗其生枯,搖其本以觀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離矣。虽曰愛之,其实害之;虽曰憂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為哉!”
成功听到这儿,已有几分明白成绩所指,成瑞懒惰,美其名曰无为,安境睿智,不僵化地执行着成瑞的无为之治,这也是成功也要依仗安境的原因,可是多年的无为,造成全面墨守成规,陋习积贮,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这点上安境倒是所有老臣中最支持成功的一个。其余人等仰仗成瑞仍在听政,继续无所作为,成功就是想要借此机会鞭策这等人。
成绩性格懦弱,正合了清静无为,他如此一说,成功倒不惊讶,只是不喜他不识时务地此时提出。
果然成绩看不出成功的面色改变,接着说,“比之官理,州县乡里,各官长好烦其令,旦暮吏来而呼,官命促尔耕,勖尔植,督尔获,早缫而绪,早織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雞豚。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百姓辍飧饔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生而安性?”
成果最善察言观色,早看出成功的不耐,给成就递了个眼色,笑道,“三哥文章黼黻,树农之言都讲得如此华藻。”
成就拍掌应和,“三哥历来文采出众,我们谁都不及。”微笑着指了指成绩手中的几个折子,“天天读这些枯燥行文,三哥一言令人耳目一新。”再笑开些,“奏文虽然枯燥,却事关朝政,言简意赅,皇帝哥哥令则行禁则止,官吏上下齐心,圣上欲兴农虞工商,百官勤力,正是明君知人贤臣知事之盛举哪!”
成就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通,成功也知道成就都是空话,但听着舒服,点点头。转头问成铿。成铿知道自己最好什么都不说,瞥了一眼成就,学着他的话说了两句,红了脸,说不下去了。
成功看着他,其实心里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弟弟,就是喜欢他这个实心性子。当然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就认准了非要听听。
成铿沉默了半晌,知道今天搪塞不过去,轻轻的说,“知而不言不忠也,不过皇帝哥哥答应不打我,我才敢说。”
成功摇头,“我这么暴虐?”看成铿低头不语,哼了一声,“慾言不敢無勇也。”看他仍是低头,一直觉得近来他有些变了,现在突然意识到是他眼神里少了很多锐气,喜忧参半,便点点头尽量柔声说,“好吧,我答应,你说。”
“古人云,”成铿吞了一下,知道成功最烦他说这三个字,不自觉漏了嘴,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讲,“明主者有三懼,一曰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二曰得意而恐驕,三曰聞天下之至言而恐不能行。”停了一下,看成功毫无表情地在听,小心翼翼选词造句,“世人谁不喜欢听恭维,做臣子的都知道明哲保身的为官之道,皇帝哥哥若是鼓励不切实际的颂扬,则开了巧言令色之路,而闭了直言忠谏之门。”
抬眼看看成功,仍无喜怒之色,只好继续道,“故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行六正則榮,犯六邪則辱。聖臣,良臣,忠臣,智臣,貞臣,直臣,是為六正也。”看成功微微点头,便壮着胆接着说,“如若安王二相韩太傅之流,昭然獨見,進善信道,功成事立,歸善於君,進賢不解,守文奉法,任官職事,辭祿讓賜,不受贈遺,衣服端齊,飲食節儉,身死國安,不悔所行。賢臣處六正之道,不行六邪之術,故上安而下治。皇帝哥哥善正用贤,乃社稷之大幸。”
成功点点头,“不无道理,还有呢?”
成铿说,“再纵观满朝文武百官,不是很容易归入这六正六邪中。”
成功乐了,“你才上朝几次,认识几个人,如此轻易下定论。”
成铿也笑,“听其言而观其行,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貧而無諂,富而好禮。故知时者,可立以为長。无私者,可置以为政。审於時而察於用。皇帝哥哥想,这六邪者,一曰安官貪祿,營於私家,不務公事,懷其智,藏其能,主饑於論,渴於策,猶不肯盡節,容容乎與世沈浮上下,左右觀望,如此者具臣也。二曰主所言皆曰善,主所為皆曰可,隱而求主之所好即進之,以快主耳目,偷合苟容與主為樂,不顧其後害,如此者諛臣也。三曰中實頗險,外容貌小謹,巧言令色,又心嫉賢,所欲進則明其美而隱其惡,所欲退則明其過而匿其美,使主妄行過任,賞罰不當,號令不行,如此者奸臣也。四曰智足以飾非,辯足以行說,反言易辭而成文章,內離骨肉之親,外妒亂朝廷,如此者讒臣也。五曰專權擅勢,持招國事以為輕重於私門,成黨以富其家,又復增加威勢,擅矯主命以自顯貴,如此者賊臣也。六曰諂言以邪,墜主不義,朋黨比周,以蔽主明,入則辯言好辭,出則更復異其言語,使白黑無別,是非無間,伺侯可推,而因附然,使主惡佈於境內,聞於四鄰,如此者亡國之臣也。不用我点名,皇帝哥哥闭上眼睛,想想每天何人何言,审其所好恶,則其長短可知,观其交游,則其賢不肖可察。虽说传言不可信,诸事也不能空穴来风。”
成功嘿嘿笑道,“你这真是一派胡言了,明知道是传言,要知道这传言传着传着就走样了,你居然也信,还用来说三道四。”看成就几个坐在边上,表情尴尬,指着他们问成铿,“他们呢,哪一类?”
成铿一呆,看看成功,又看看几个哥哥,低声说,“没想过。”
成功轻笑,“那你现在就想想。”
成铿脸憋得通红,左右瞧瞧几个哥哥,又回过头来看皇帝,意识到成功在点醒他,恐怕刚才那番言语已经招来不满,不知如何应对,低下头不语。成功不想再逼他,看了一眼成绩,点点头,“明天再讲何为适度。”成绩称是,成功又转向成就,“你和成果跟三哥学学去。”成就还想说什么,成功挥了挥手,放了成就等人,只留下成铿继续。
成功沉默了半晌,“照你所言,这朝上多一半都是这六邪之众,我岂不就不是个明君,我不愿闻过,我近奸佞远忠贤,我还赏罚不分,我识人不清。”
成铿知道自己话说得太过了,急忙躬下身去,“皇帝哥哥见谅,皇帝哥哥答应不打我的。”
成功嘿嘿冷笑,“原来你要我先答应你,然后你就可以放肆的诽谤我!”
成铿急得直摇头,“陛下误会了!”
成功一瞪眼,“如今我还糊涂到话都听不懂了?”
成铿闭上嘴,知道越摸越黑。
成功看他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气消了一点儿,“让你这么随意一列,满朝文武竟无几个可用之人了?”
成铿抬头看了成功一眼,看他面上倒不象语气般恼怒,心想既然话已说开,不如说个明白完整,“不是没有可用之人,而是用在什么地方。”
成铿道,“以四海之广,芸芸众生,皇帝哥哥再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何以一人之力制之?”
“當堯之時,舜為司徒,契為司馬,禹為司空,后稷為田疇,夔為樂正,倕為工師,伯夷為秩宗,皋陶為大理,益掌敺禽,堯體力便巧不能為一焉,堯為君而九子為臣,其何故也?堯知九職之事,使九子者各受其事,皆勝其任以成九功,堯遂成厥功以王天下,是故知人者王道也,知事者臣道也,王道知人,臣道知事,毋亂舊法而天下治矣。”
“皇帝哥哥善用武官任副职,起监控作用,而武官的职位有上限,正副职都不会滥权。”
“识人长处知其心所欲而任职则有事半功倍之效,比如丘监察,应该去冢宰司,彭督察应该去司寇司等等。”
“父皇用左右丞相制衡,无人专权,安侯掌户,王丞相司吏,双方合作才行。”
“张佑无家底,靠自己打拼上来,做了驸马,野心膨胀,一直不断拉拢朝臣,如今皇帝哥哥器重,亲上做亲,朝中文武都去巴结,他有军马坐镇一方,倒不得不防他。”
“安家几代忠臣,虽然权重,但知道收敛。”
“勿用外戚行不通了,如今都是联姻,难做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株连虽然仍有震慑力,大家都知道皇帝哥哥仁政,无法做到灭族,识人善用才是治国上策。皇帝哥哥的考核制度就很好。舜帝时,三載考績,黜陟幽明,庶績咸熙。”
“地方上更要有监督,特别注意军政分开,皇帝要五年一出巡,让地方百姓知道天高皇帝不远。”
成功知道在大权未稳之前是不能离京的,既然成铿提出来,就有了让他替自己出巡的念头。虽然恭维的话听着舒服,成功是个聪明人何尝不知用人的道理,想起成铿提议寻来的那些编史的学士大儒们,暗想这治国良臣不无隐于山野的,偏偏有才之人都傲气,出榜招贤是行不通的,借出巡之机,也可遍访贤能。
成铿见成功面上越来越松驰,便接着说,“古者所以立三公九卿,大夫列士者,何也?三公者,所以參五事也。九卿者,所以參三公也。大夫者,所以參九卿也。列士者,所以參大夫也。故參而有參,是謂事宗,事宗不失,外內若一。”
“昔者堯見人而知,舜任人然後知,禹以成功舉之。夫三君之舉賢,皆異道而成功,然尚有失者,況無法度而任己,直意用人,必大失矣。故君使臣自貢其能,則萬一之不失矣,王者何?以選賢。”
成功越听越心惊,原来他长了年岁还学会了遮掩锐气,差点被他糊弄过去,几个兄弟里,只有他明白了成功更深的用意,心下对成铿多了几分爱惜,几分嫉恨,几分惧怕,几分收他的决心,他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虎贲龚逍遥。
成功笑道,“看来你深谙为君之道嘛。”
成铿吓得闭了嘴,“皇帝陛下,我,我,我要做个六正之臣。”
成功一笑,“我看不见得。”看成铿脸都白了,轻轻问,“那你觉得五年后十年后你会做什么呢?给我讲讲如何做个六正之臣?”
成铿不知成功此时是要听恭维的话还是想听真话,有些磕巴地接着说,“六正者,一曰萌芽未動,形兆未見,昭然獨見存亡之幾,得失之要,預禁乎不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顯榮之處,天下稱孝焉,如此者聖臣也。二曰虛心白意,進善信道,勉主以體誼,諭主以長策,將順其美,匡救其惡,功成事立,歸善於君,不敢獨伐其勞,如此者良臣也。三曰卑身賤體,夙興夜寐,進賢不解,數稱於往古之德行事以厲主意,庶幾有益,以安國家社稷宗廟,如此者忠臣也。四曰明察幽,見成敗早,防而救之,引而復之,塞其間,絕其源,轉禍以為福,使君終以無憂,如此者智臣也。五曰守文奉法,任官職事,辭祿讓賜,不受贈遺,衣服端齊,飲食節儉,如此者貞臣也。六曰國家昏亂,所為不道,然而敢犯主之顏面,言君之過失,不辭其誅,身死國安,不悔所行,如此者直臣也,是為六正也。”
其实成功需要的无所谓六正六邪,那只不过是众臣性格行事各异而已。成功只要听话忠心的臣子,他们不需要也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他成功会替他们想好,他们只是执行君命即可。成功知道,要想朝局稳定,需要臣子们隐恶扬善。
“六正六邪,”成功沉吟,“我喜欢你这样分人。古有三公九卿,我朝也是沿袭此制,先祖当初让皇子们轮流在六司任右侍郎却是为何?”
成铿抬头看着成功,“莫不是为监督六司?”
成功点点头,“古之聖人聚人而為家,聚家而为國,聚國而为天下。先祖何偿不是为了聚家?”
成铿垂下眼,默默点了点头。
成功微笑着说,“你应该记得读过这段吧,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贼。不以智治國,國之福。”
成铿点头,“当然记得,可是臣相如何与民同语,难道不应同舟而济?济則皆同其利,皇帝哥哥同其心。故善为國者,馭民如父母之愛子,如兄之愛弟。”
成功一笑,“老十,你很聪明。”停了停,轻轻的说,“太聪明就不聪明了。何为六贼七害?”
成铿正琢磨他太聪明了就不聪明了所指,见成功问六贼七害,便答道,“王人者,”
成功不听他答完,使了个眼色,龚逍遥便朝成铿踱了过来,“你不是喜欢和江湖人打交道吗,认识一下龚逍遥掌门。”
成铿注意到殿中的四名虎贲,抬头寻找哪个是龚逍遥,倏忽一下一个已到面前,伸手去挡他,一边大叫,“喂,你要干嘛?”
话音未落,龚逍遥的手已经搭在锁骨下,稍一用力,有股剧痛便从心口开始蔓延到全身,有如千刀在身上里外的剜,一时疼的昏天黑地,嘴大张,却喊不出声,半刻龚逍遥才放开,甩开成铿扳着他臂弯的手,任他跌倒在地,憋着声息在地上翻滚了半晌,疼痛才开始缓解。
成铿慢慢有了气息,喘了良久觉得活过来了。抬手抹去额头鼻尖上的冷汗,挣扎着站起来,扶着庭柱朝外就走。
“老十,又犯倔,”一直盯着看的成功叫住他,“连个礼数都不知道吗?”
成铿咬着牙说,“谢皇帝哥哥教训。”
“你说什么?”
成铿看龚逍遥向前一步,怕他又来,刚才真是痛怕了,忙叫,“不敢了,皇帝哥哥,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
成铿最怕成功这样问,因为没有答案,无论说什么都是错。
他来京城这段时间,就不停的被成功打骂,凭他用尽心思,仍是无法让成功满意,如今皇帝还学会整治他不留痕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不停摇头几乎带着哭腔说,“什么都不敢了,什么都不敢了。”
成功见他如此,反倒疑心,走到成铿面前,看他脸色灰青,回头瞥了一眼龚逍遥,顺了顺成铿有些凌乱的头发,“你一会儿不是和老五出去吗?回去换件衣裳,别这么垂头丧气的。”
成铿只觉得疲惫不堪,双膝打颤,听成功这样说,只好点点头。
卷贰 – 惑 之 章五十四 欲说还休,少年不识愁滋味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道德经七十四
回到修颐殿,一头扎在床上,谨言上来给盖被子,一看衣裳被汗水浸透,“哎呀殿下,这是去哪儿了?”
成铿不理,只想睡觉。过了一个时辰,修身来唤醒,“殿下起来吧,就王在殿上等候呢。”看成铿一脸倦容,一摸身上,衣衫都是潮湿的,大白天睡觉,以为去哪疯玩儿累了。“要不就辞了今日吧。”
成铿摇摇头,“皇帝命令的,不能辞。”修身只好伺候脱了湿衣裳,用热水擦了身子,拿了身干净衣服换上,才打发他和成就一起出了门。
若不是后来在刘家这一幕,成铿怎么能知道成功是要他的性命呢。
晚饭后正和成就,安逸,闭月,落雁围看羞花的狂草,突然胸口一热一紧,午后泰安殿上龚逍遥带给他的那股剧痛又回来了,还是从心口痛到腹部和全身。一下站立不稳,栽在案上。喘了半天,才缓过来气。羞花闭月扶他站起来。大家围着慌问怎么回事。
成铿看见被自己弄污的那幅字,低头看见身上的墨迹,想想跌倒的窘态,喏喏地向羞花道了歉,便坚持要回家。几个人拗不过他,只好跟出来。
成铿放缰任马慢慢前行,心里琢磨如何走到让皇帝这样狠毒地折磨教训他这一步。成就和安逸不知如何劝他,只好默默跟着。
不觉到了就王府门口,成铿这才叹口气,慢慢问道,“你们听说过江湖人龚逍遥吗? ”
“啊!”安逸惊呼出声,“逍遥派的掌门,江湖刺客! ”
成铿愣在那儿,难道皇帝真的要他的性命吗?
安逸急忙下马来到成铿鞍前,“殿下是着了龚逍遥的道?怎么会?什么时候?”
成就也下马过来,跟着着急,“安逸,你如何知道逍遥派,老十,要不进我家商量一下?”
成铿只是呆呆的坐在马上,看着他俩,“逍遥派?要杀我?”
成就安逸对视一下,知道事情严重,赶忙唤仆人搀了成铿下马,扶进府中,又叫人把安稳成绩请来。
成铿在大家催问下,才说是龚逍遥在胸前掐了一下,仍不肯讲在哪儿,如果他真是江湖上的雇佣杀手,更不敢提皇帝了。
安逸说,“这不是龚逍遥的作派,他从来都是暗器杀人一击即中,不留后手,可也没听说他点穴杀人哪。”
成绩也摇头,“我不喜欢这种后劲儿,不妙,先悄声看看御医,如果没大碍也就罢了。”
安稳见成铿不肯讲在哪儿,已经猜到几分,也就不点破,“逸弟说的对,逍遥派杀人是见血封喉的毒箭,殿下放宽心,或许没那么严重。”
成就着急说,“如何不严重,你没见他刚才的样子。”
安稳使了个眼色,成就才闭嘴。
成铿听了大家的对话,明白没有证据表明是龚逍遥,如果他还不讲何地何人指使,没人相信他。心中一沉,疲倦感袭来,突然说,“我要回家,我要回越州,京城住不得了,你们看怎么和太上皇和圣上讲,才能准许?”
成绩成就对视一下,除非遭贬,哪个皇子会出京呢。
安稳宽厚地笑了笑,“殿下是想越州了,要是这样,向皇帝说明白,回去看看,不会不允许的。”
成铿点头,起身向成就告辞,大家见他好些,放了心,成绩陪着送到宫门口。
卷贰 – 惑 之 章五十五 人约黄昏,元夜月与灯依旧
天之所恶孰知其故。
道德经七十三
修身看见弄污的衣衫,追问怎么回事,成铿无力回答,和早前一样,和衣倒头就睡。修身谨言只好半扶半拖,硬拽着脱了外面的貂衣,盖好被子睡。
修身半夜被成铿的痛嚎声惊醒,跑到他榻前,看他缩成一团颤抖,吓得急忙搂住,殿下殿下叫半天,成铿哪里顾得上。等缓过劲儿来,鼻涕眼泪满脸,衣衫也湿透。
修身心寒了一半,“殿下这是大疾病了,谨言,快去唤御医。”成铿抓着他手使劲摇头,叫了两声,“不要!不要。”喘着气,脸煞白,嘴唇都青紫了,再说不出话。
谨言立在边上,不知所措,修身只好摇手,让谨言先等等。看成铿呼吸渐渐平稳了,才轻轻说,“病了就叫御医,皇帝陛下不会怪罪。”
成铿闭着眼摇摇头,过一会儿,睁开眼,看着修身,“咱先,先别,别让皇帝,知道,好吗?”
修身看他眼中凄楚柔声恳求,鼻子一酸,点点头,“殿下放心,我叫御医悄悄过来。”
成铿闭着眼想了一会儿,“等两天,如果还不好,再叫吧。”
修身只好答应,侍候着换身干衣衫,趁机仔细看了周身上下,不见有什么伤,只是在脖下锁骨处有个拇指大的红印而已。觉得奇怪,看成铿这样子又不似作伪,心想等两天看看也好。盖了被子,沉沉睡去,他和谨言才去歇了。
第二天初五朝堂听政日,修身劝成铿告病歇歇,成铿不听硬挣扎起来,修身谨言只好扶着各处请安,然后送到正阳殿。安排侍卫早朝后接了去大学继续整理史籍农律。
修身回宫路上看到裘御医去了惠太妃处,急忙回去叫谨言备上几份点心,提着食盒,等到裘御医出来,上前打招呼,裘荣见是修身,不敢怠慢,行礼问好。修身指着食盒,“正好去太学堂给我那主儿送午膳,陪裘御医走一段。”
裘荣奇怪,紧问什么事。修身才婉转说明让他给铿王号号脉。裘荣看他神秘的样子,听了一两句疼痛冒汗的症状,暗想外台秘要说的第六之忌,舉重作事,流汗如雨。以合陰陽,風冷必傷。其腹急痛腰脊疼强。四肢酸疼,五脏防响。猜想铿王大概是染了什么花柳病,让修身来找他治,有点受宠若惊,跟着到大学。修身让他躲在东墙外等着,他自己进去叫人。
太学堂建设上圆下方九室重隅十二堂,园中多高直白杨,沿水边多垂柳,众多学子安静读书,便是穿堂走动,也是脚步轻盈。书僮垂头带修身转弯抹角穿堂过水到右后院一小偏厅,看成铿躲在角落的一堆书卷后面翻阅,不时回来书案前记上几笔。看修身进来,点头笑了笑,“你来的正好,把这些书带回去,家里清净好读书。”书案上的书帛也卷起来,修身叫两个小黄门担着先回修颐殿。
修身扶着成铿出来,看四下无人,低声说,“我叫了裘御医,他在拐角那儿等着呢。”成铿瞟了他一眼,点点头。
太医苑就在太学堂边上,裘御医看见,急忙上前行礼,成铿笑着问了好。裘荣看成铿气色晦暗,更相信自己猜得不错。裘荣还想请成铿进太医苑正殿,修身拦住,指着苑子角落一亭子说,“那儿清净,去亭子上坐坐吧。”裘荣赶紧答应,让过去,待成铿坐下,施个礼说,“殿下身体欠安,让臣下诊一诊。”
裘御医诊完,捻着胡须不语,成铿看他一脸郑重,心里咯噔凉了半截儿。修身也急,“裘御医,如何?”裘荣慢悠悠地说,“殿下没什么大碍,就是虚了些,我这儿有副汤药,吃两个月保证补肾壮阳。臣下最近还刚刚进了些上好人参,待会给殿下送去,经常吃着。”
成铿修身对视一下,成铿轻轻摇头,笑说,“没事就好,既然惠太妃娘娘贵恙,咱们去问候一下吧。”裘荣知趣,起身告辞。
修身松了口气,“御医说不碍,殿下放宽心,好好养养,咱家里还有人参酒,殿下记得吗,还是纽公子送的参呢,回去马上就吃上。”
成铿默默坐了一会儿,才说,“回去吧。”修身赶快扶着成铿回修颐殿。午饭吃了两口就放下了,还真的坐在廊下读起书来。修身翻出人参酒,喝了一杯,还从罐子里掏出参来切了吃了两块。
修身叫谨言在成铿身边盯着照看,自己出去忙活了半天。四处去打听了一下,只知道那天在皇帝处呆了一阵,暗想莫不是被成功下了什么毒不成,但不吐不泻,裘御医也没看出来,修身不知道是不是该去问问成功,考虑了很久,决定先等等看。
傍晚成铿疼得厉害起来,在榻上翻滚叫喊,一波又一波的疼痛间隙,喘着气喃喃叫,“修身我疼,修身我要死了。”
修身谨言没见他这般服软放弃过,围在榻前,问他哪里疼,也不说,没法子,只有着急流泪。
过了子夜,消停了些,沉沉要入睡。修身将白天请来的福签盖在成铿身上。这才在园子里摆出香案,虔诚祈祷上天神灵,保佑铿王平安。
成铿其实没有真睡着,躺着难受,翻身睁眼看见福签,拿起来看看,撑起身子听修身在外面祷告。慢慢下床,扶着墙,走到门口,看见修身谨言都跪在香案前。
早前听裘御医说无大碍,成铿有些糊涂,自己的身子他还是知道的。如果真的不碍,如何浑身像是被抽了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又为何刚才仍然疼得天翻地覆,莫非龚逍遥手段隐晦毒辣,连医生都看不出来。
成铿双腿发软走不动了,慢慢坐下来,看着手里的签,苦笑一下,有病乱投医,事到如今,只好信其有了。他自己静下心来,望着黑夜里修身谨言隐隐背影,无论如何他自己不能放弃,只要活着就要抗争下去。想到此,双手握签,打坐运气。
不知是修身的祈祷有用,还是成铿自己的打坐有用,第二天成铿觉得好些,至少不是时时刻刻都痛彻骨髓。仍旧夜间疼得厉害些,睡不成觉,白天又吃不进东西,眼见着消瘦。只几天功夫,浑身疲软,快起不来床了。若是清晨闹一下的话,就得向成功告病一天,在床上睡不醒。
卷贰 – 惑 之 章五十六 泪眼问花,乱红飞过秋千去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
道德经五十五
过了两日初七,就有地方奏本,越州十郡县过了年这一个月以来阴雨连绵,江河满溢,多处决堤发水,灾情严重。成功拿给成铿看,问他会如何赈灾治水潦。
成铿首先想到的是防止疾疫的爆发,“太医苑要有充足的治痢疾伤寒的药,马上发往灾区,如果有疾疫了,就要马上将灾区圈起来,不能让疾病随难民传到其他地方。再有就是确保水源清洁,将病人隔离开。”
成功点头,“固堤治洪虽是长远之计,年底农闲时也得拨款开始了。”
成铿想了想,“现在水灾还是小事,下月就是春耕时节,误了农时,来年饥馑才是大事。南方又是主要产粮地区,一年两季,误了春耕,秋种也很难保障。”请皇帝斋戒三日鳴鼓劫社,祈祷雨停。同时派他去南方督查赈灾。
成功摇摇头,“明日早朝再具体商定赈灾事宜,不过你还年轻,没到出京办事的时候,再过两年就可以了。你想到来年饥馑,倒是不得不虑,我会下旨让各地粮仓早做些准备。”
看成铿一脸倦容,仍蹙眉思索,“老十,你还再想什么?”
成铿躬身施礼,“我离开越州快三年了,现有灾情,颇为牵挂,特请旨准半年假,回去看看。”
成功想了想,又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发现成铿不光是眼中没了锐气,现在连灵气都没有了。成功有些恼火,自己已登大位,虽然不能放松他可能有反心,但两年多对他的精心培养,是要他能在自己左右辅佐,成为一个能臣。回想这几个月的严格管教,至少表面上已经达到了效果。心底里却对成铿是有些放弃了,软硬试了这么久,面上听话了很多,但他终究不像成立成果一心一意。虽然他那天在殿上拼命讨饶,毕竟不是完全心服,留在身边总得要提防,太上皇似乎明白了他的暗示,给成铿了几次闭门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现在也是分开二人的时候了。对付倔犟的他,想起修身前两天提到的,施恩或许更有效些。掂量了片刻,如果不能在邘都放心使用他,倒不如放出去,有些事情要做,看他能力如何。因此成功批准说可以,“带上修身谨言,他们会侍候你。还有,带上龚掌门,路上有个保护。”
成铿没想到一提皇帝会马上同意,心里一喜,然后听说带上龚逍遥,只得摇头苦笑。路上再动手杀死他,成铿王路上遭江湖强盗杀死,他成功可以彻底摆脱瓜葛了。为什么要带上修身谨言,莫不成连他们一起杀掉灭口?他低头回答,“兄弟间的杀戮,帝王家最狠绝哇。皇帝哥哥,谢谢你。”
成功愣了一下,“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成铿看着成功脸上一贯的微笑,暗暗摇头,他如何练就如此的镇静,不论发生什么,脸上从来不变色。
成功看成铿低头不语,皱了皱眉,“既然你记挂你的属地,不再是整天傻玩儿,看来是长大了。”停了停又说,“你看你几个哥哥都在做事,你也应该为朝廷分忧,是不是?”
成铿点点头,“当然,为皇帝效劳是为臣的责任。”
成功口气软了些,“这样吧,你先去越州看看,半年后开始出去串门。”
“串门?”成铿不解的看着皇帝。
成功一笑,“对,我们有姑姑姐妹们嫁到各处,你认祖归宗了,难道不该去看看她们吗?”
成铿答应着,心里仍是嘀咕皇帝到底要什么。
成功微微一笑,“你先踏踏实实在家待半年,到时候我会颁旨给你。”
“皇帝哥哥现在就告诉我吧,免得我以后日夜不安。”
“傻孩子,动动脑筋,不能我什么都给你讲个详细,”成功呵呵笑道,“你回去想想怎么串亲戚,明天回我。”
“莫不是圣上有密旨要我传递?”成铿犹豫着问。
成功看了他两眼,笑道,“什么密旨,偏好轴谋闲欺,心思不往明路上使,你回去想想有哪些亲戚,谁先谁后,串门又不能空手去,你想想从我这要什么礼合适。”
成铿点点头,“知道了,谢谢皇帝哥哥。”
回到修颐殿,吩咐修身准备行程,想着就要回家了,成铿心情舒畅。修身也从成功那里接到了旨意,看他眉头略展,为成铿高兴,知道定了几天后的十四就起程,时间紧,细细问了越州情况,赶快和谨言准备。
卷贰 – 惑 之 章五十七 登高临远,故乡渺邈归思难
夫唯不争故無尤
道德經八
成果听说母亲惠太妃不适,午后赶去问了裘御医,其实没大病,前一阵淑太妃全力照顾太皇太妃,新帝成功的杨皇后年轻没经验,过年的事就落在惠太妃身上,忙碌了多日,可能累着了,休息几天也就好了。惠太妃一贯很注意保养,稍有不适就会叫御医,成果放下心来。裘荣笑着提起铿王偷偷招他看病的事,虽然没看出病,那身子也是纵欲过度,虚弱得很。成果自然和成立成就说了。
这天三兄弟约了给成瑞请早安,成瑞不见成铿,问起,兄弟几个半玩笑半不经意地在成瑞面前露出话来,成瑞因为成铿马上就要长行却一连几天都告病正起疑,听了这话便信了七八分。
不等细问,成瑞就喊人把成铿叫来,成就等见成瑞脸色不对,知趣的告辞退下。因为成瑞历来不喜孩子们附庸风雅在浓诗艳赋上耽搁,又最恨淫荡之事。听成就先前的一番话,老十原本就有狎妓的前科,本来就在气头上,看成铿来了,果然一脸锈色,不像以前灵敏,没想到他会自暴自弃如此,大大失望,也不多问,冷笑两声,“你干的好事!”
成铿因两次要见成瑞,被拒门外,知道成瑞心思,虽然有些寒心,没有太在意,以为时间久了就会好些。今天突然成瑞唤他,倒也高兴,挣扎起来。修身赶快给换了身衣服,重新梳头,还在脸颊上掐了掐,透点儿红色,才和谨言扶着去了养颐殿。
成铿不知成瑞因何骂他,见父皇脸色难看,低声问,“儿臣不敢有丝毫懈怠,不知做错了什么,请父皇明旨。”
成瑞更是气了,“还学会了伶牙俐齿的狡辩,尚梅璐,你还知道礼义廉耻吗!”
成铿见成瑞话说得如此之重,更得为自己申辩,“请父皇明旨。”
成瑞也不多说,回头喊,“打他二十,他就记起来了!”
修身谨言在殿外等候,先是里面静悄悄的,突然黄门们拖着成铿出来,掀衣退了裤子按住就打,吓坏了,大声在殿外磕头求开恩。
成瑞正气头上,把他俩叫进来,“你们整天跟着,竟教些什么!也打二十。”
修身赶快说是卑下失职,“该打,可殿下近来身体欠佳,请太上皇开恩。”
成瑞冷笑,“当然身体欠佳,整天在外放纵浸淫,淘虚了身子,还能好得了!”
修身不解,“殿下近来不曾出门,上皇陛下明查。”
成瑞哪里听得,不由修身再说,和谨言一起,在外面也挨了二十。成瑞又喊何总管把皇帝请来。
成功路上得知修颐殿主仆三人都被成瑞打了,进殿一看,修身谨言扶着成铿跪在一边。自己赶快向成瑞请罪,是他这个长子失职,请父皇处罚。
成瑞看着两个自己最心仪的孩子,难得的双双极富聪明才智,一君一臣,为何不能和睦相处,共同治国。回首想想缘由,心里酸楚,隐隐觉得对成铿太严厉了些,落下泪来。
成功吩咐修身谨言先扶成铿回去,自己再慢慢劝劝成瑞。
修身谨言两人忍着自己的痛扶着成铿出养颐殿没几步,成铿低哼一声跌倒在地,因为离太上皇和皇帝不远,不敢出声,拼命忍住。比起这股痛来,打在屁股上的二十仗几乎可以忽略了。修身也怕他嚎叫出声惊了成瑞和成功,上前紧紧握住成铿的嘴,等他稍稍喘过气来就赶紧半拖半抱的扶回修颐殿。
这一幕被成瑞的何总管远远的看在眼里,刚才看到成铿的花屁股,知道是皇帝成功近来管教的,就先暗示黄门轻打,现在跟出来,看看修颐殿这主儿到底怎么回事。
成铿主仆三人回到修颐宫,修身才看见不光成铿身上被冷汗浸透,还尿了裤子,成铿自己知道,到了失禁的地步,可能没几天活头了。万念俱灰,双眼发直,任由修身谨言擦了身换了衣服。
修身看了看屁股,打得不重,可也是锦上添花般地又加一色。看成铿发怔的样子,心里万分痛惜他,一边扶他卧好,一边厉声说,“殿下振作起来,这个样子怎么上路回越州。”
成铿听了,瞪着他,目光却有些散,一会儿闭了眼,朝里转过身去。
修身和谨言各自下去查看自己的伤势,因为有何总管关照,倒都打得不狠。
修身换了衣服正要出门,何总管也不通报,直接走进他屋子,反手关了门。
修身替成铿冤枉,四下打听,似乎是成就和成立成果在成瑞面前说了什么。所以淑太妃来探视成铿时,言语里就带出来埋怨。
成铿实在无力应酬,闭眼装睡,淑妃坐了一会儿,也就走了。
成瑞这一打,成铿知道在他和成功之间,成瑞最终选择了成功。那成功现在要置他于死地,连成瑞也不会援手。
初回京城时,成铿满心希望能和父兄象一家人一样欢欢喜喜过日子。渐渐的就没了这种奢望,成功登基前和成瑞去宗庙发誓要效忠新皇,那时成铿就知道无法再指望成瑞的保护。不过也没关系,只要在父兄身边,成铿可以忍。
可是现在,成瑞又把他推了出去,就象十几年前一样。心灰意冷,成铿靠在榻上,觉得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唯一支撑着他的是不久就能回到越州,能死在那儿葬在那儿,成铿也无怨了。
成铿躺了半日,撑着起来叫,“修身你过来。”他拉着修身,让他转个圈儿,仔细看看,“你没事吧?”
修身摇头,“我没事儿,殿下不要起来,虽然太上皇打得不重,到底也是二十板子。”
成铿呆坐了一会儿,轻轻摇摇头说,“不觉得疼。”看着修身,好像想起什么,“噢,你去淑妃娘娘那儿支,支,支四十金版来。”
修身忙问做什么?
成铿淡淡一笑,“我不能让太上皇失查。谨言,你去叫俭良过来,让他今晚陪我出去一趟。”
修身懂了,“可是殿下。”
成铿摇头打断他,“去吧,我也应该去看看她,道个别。”
卷贰 – 惑 之 章五十八 长恨此身,从此江海寄余生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道德经五
温俭良兴头头的带成铿又来看苏素,笑咪咪的问成铿,“怎么,忍不到大婚那天啦?”
成铿也笑回,“看你色迷迷的样子,你正妻侧室一群,如何还像急猴一样,一招即来。”
俭良咂嘴摇头,“家猫不似野猫。你这次回越州,岂不是耽误了大婚,不如先成亲,带着王妃一起走岂不是更有情趣。”
成铿呸了他一下,“农时哪里等得,尽说闲话。”
好久没见苏素,看上去仍是清雅秀丽,因为时辰已不早,大家都知道来这儿做什么,俭良略略寒暄几句,自去找他的野猫。苏素牵了成铿的手回屋里,请成铿坐了,轻轻说久违了。
成铿进了屋,疲惫得早已懒得讲话,把包裹递给她,也不多说话,合衣倒在床上,想睡,屁股痛,又睡不着。苏素心细,坐在身边轻轻按摩头脸后背,成铿才渐渐迷瞪着了。
后半夜大痛,苏素被惊醒,不知所措,只有紧紧抱住。过后一时睡不着,两人搂着说话,苏素问包袱里是什么。成铿说,“找个诚实可靠的嫁了吧,穷点儿也行,包袱里的是嫁妆。”
苏素愣了,“路公子?”
成铿叹口气,“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不知何时回来。”心中暗想,或许回不来了。
苏素点点头,“谢路公子。”停了停,轻轻在他耳边唱道,“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缘誤。花落花開自有時,总赖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頭,莫問奴歸處。”唱到情浓,泪流满面,默然不语,瞪着床帐顶,想了好久,才睡着。
清晨苏素先醒了,看路公子睡得沉沉的,轻轻起来,头发松松盘了个髻,披了衣裳,打开包袱一看,竟是几十印有成爰纹的金謚。她叹口气,复又包好。这才看见案几上还有文字,想是他夜里起来写的。
苏素见路公子在帛上写了半阙:
逍遥弄,魍魉手,朱墙黛阙杨柳痩。
兄弟情,相煎急,一朝梦醒,几度回首。
痛,痛,痛。
看着睡在床上的成铿,苏素心中酸苦,落下泪来,提笔写了下阙:
人依旧,情难嗅,锦衣香枕琴箫奏。
今相别,何日聚,往日缠绵,难赋终身。
愁,愁,愁。
掂量了半日,擦了泪,叠起素帛收在袖中。看看天已大亮,轻轻摇醒成铿,“路公子,天亮了,起吧。”
成铿睁开眼,看她楚楚动人,心里一跳,拉她入怀要温存。
苏素摇头道,“天不早了,路公子还要出远门呢,起吧。”
成铿只好放手,坐起来。
苏素问,“公子的逍遥痛好些了?”
成铿一愣,“逍遥痛?”随后无声地笑了起来,一发不能停,笑到肚子抽筋,然后伏在被子上,蒙住脸,默默地让眼泪尽情流个痛快。苏素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陪着流泪。半晌,成铿抬起头,掀开被子,下了床,洗了脸,漱了口,苏素给他梳好头,穿上衣裳。
两人无言,都收拾好了,成铿欲言又止,只给苏素行了个大礼。苏素忙搀起强笑道,“路公子一路保重,下次回京别忘了来看看奴家。”
成铿点点头,把身上的那枚自小就戴着的玄玉佩摘下,放她手里,留个念物,将她再次揽入怀中,紧紧抱了抱,转身离去。
卷贰 – 惑 之 章五十九 犹自凭栏,含嚬不语恨春残
明白四达,能无知乎。
道德经十
安逸是带家书回原籍惠州探望祖母,温俭良押货去琢州,新进的孝廉孟云和刚刚点了都谏去青州赴任,成铿王回越州,林林总总,七八个青少年,约好做伴一起南下。早已求了签,选了吉日,一行人,车马齐备,浩浩荡荡出了京城。
这日一早成铿先去太皇太妃,淑太妃等各宫辞行,不免拉着哭哭啼啼,千叮咛万嘱咐,收了几大包袱才得出来。然后到成瑞的养颐殿,不知道父皇心情如何,有些惴惴然,成瑞马上叫他进去,成铿先辞了行,问父皇还有什么要吩咐。成瑞询问了何人跟随,多少侍卫,又嘱咐路上慢行,成铿一一答应。
成瑞看着他,半天不语,过会儿才说,“那天冤枉你了。”
成铿眼一酸,忙躬身施礼,“父皇言重了,我年轻轻浮,父皇时时提醒是应该的,说什么冤枉, 岂不是折杀儿臣。”
成瑞点点头,“你如何会弱成这样?”
成铿微笑了一下,“因为要回越州些时日,一些古籍赶着编集完毕,失了觉,没大碍。”
成瑞正色,“那这样上路怎么行?”
成铿忙笑道,“正好换换环境舒散舒散。”
成瑞这才放心。
成铿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又行礼,“父皇若无吩咐,儿臣就上路了。”
成瑞眼圈有些红,点点头,也似乎有话要讲,也只说了声,“去吧。”
成铿这才出来又去皇帝处辞行,成功自然嘱咐一番,才放了出来。
成铿上了马车,除了修身谨言同坐后面车里外,另外四名禁军侍卫和成瑞成功各派过来的两两共四名虎士骑马护卫左右,不见龚逍遥。朝后面几个人的杂役随从辎重车队里瞄了一眼,看见他低头缩在队伍里,心里不舒服,也无法,只好上路和安逸温俭良等人会合出城。
修身谨言一路紧随,看成铿犯痛,二人就紧紧抱住,防他痛喊或跌倒,成铿夹在两人当中,咬牙忍着不出声。有时候修身看他疼得狠了会轻声安抚,“好了,好了,马上就过去。”要么就说,“忍住,不要哭,不要喊。”二人都是等成铿调匀呼吸双腿有力量站稳才放开,修身每次会给他擦干净,整理头发衣服,都会轻轻捧着他的脸说,“展眉,殿下。”成铿也会听话地挤出个笑脸给他。只有一次被俭良撞上,以为三人玩什么花样,摇头避开。夜间三人也挤在一起睡,要是成铿脏了裤子,他就喊谨言,要是想被抚摸被安慰,就喊修身。
谨言修身不辞辛苦,随时侍候着。一天谨言见成铿睡着了,抓起他一只手,指给修身看,因为疼时拼命握拳,十指有些变形了。修身一看,着急起来。侍候皇子公主的内侍们都有职责保护好皇的体魄,从里到外,不要生病,不要受伤,不能太胖太瘦,坐姿睡姿端正,头发要黑要平滑,牙齿要齐要白,等等。成铿自小就被秦公督着,秦公因为怜他孤儿,万事迁就,唯有仪容仪表从不马虎,比如牙齿,青盐擦,柳枝搓,清酒漱口,每天睡前醒来都扣齿百下,不用提醒,养成习惯,所以成铿有一口白亮整齐的牙齿。修身看原本细长笔直的十指有些扭曲,就吩咐谨言拣直树枝来,谨言出去转了一圈,哪里有那么多细直的树枝,干脆把店里的箸抓了一把来。俩人用箸做托儿,布条缠绕,夹直十指,每夜等他睡着后,就用此法整形。
夜间犯痛多些,修身谨言轮番值守,有次成铿痛醒喊出声,客栈隔壁的安逸听见,过来隔着门问怎么回事,修身抱住成铿答是谨言梦魇。
就这样竟瞒住了众人,一路到了青州。
除了其他几人各奔东西,孟云和自去府衙赴任。从这里安逸东南下惠州,俭良转东去涿州,成铿继续西南去越州。
各自安顿好车马后,温俭良来亭上找成铿安逸再叙别,却看见两人远远的在亭后的山上,缓步上来,“你们在看什么?”没等回答,温俭良的下巴就掉下来了。
几天的春雨,带来四下郁郁葱葱,从山上望下去,一片云海翻腾,一缕挣扎出来的阳光,在上面抹了一层金色。温俭良深深吸了口气,大喊,“天成美景啊。”
“俭良,听。”成铿轻轻的打断他。
温俭良瞟了一眼,看他们二人都闭着眼聆听,他也竖起耳朵。只听下面微风吹过,林中传来阵阵涛声,或轻或重,时而咆哮,时而低喃,似战鼓,似哭诉。
俭良又大声赞叹,“天籁之音啊,只是少了些妩媚窈窕的韵味儿。”说着还扭来扭腰。
成铿微微一笑,知道他的喜好不同。
时候不早,三人都知道总有分开之时,成铿说,“逸哥哥,俭良,多谢你们陪我走了这么久,今天就此别过,你们完事后一定来越州看我。”三人约好,持手道别。
别了安温二人,成铿又静静的欣赏了一会儿美景美音,转身准备上路,一回头看见龚逍遥不声不响的站在身后。这一路龚逍遥一直跟在杂役队里没露过面,现在出来吓了成铿一跳,暗想皇帝这么急着要干掉他,同行的人刚一散就动手。
愠怒之下,成铿朝四下挥了挥手,“从这里到越州,还有十几天的路程,多是这等丛林烟瘴,人烟也不多,你也不用等风高夜黑的时候动手,大白天把我们几个宰了,林子里一扔,没人能知晓,三五天后,狼狗就会吃得一干二净,连个踪迹都没了。”
龚逍遥听着,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眼也不眨,见成铿吼完了,冷冷的说,“该上路了。”说着抬手来拉他。成铿下意识的一抖,缩了一下,“修身谨言呢,你把他们怎样了?”
龚逍遥仍是毫无表情,“天晚了,别耽搁了。”
成铿狠狠瞪了他一眼,开始往山下走,偏这时候,那股剧痛袭来,一下软在道上。这段日子,成铿慢慢学会怎么对付疼痛,疼极时为了不哭喊,他学会咯咯乐来化解,大痛则大笑,外人听着却奇怪。所以等缓过劲儿来,看见扶着自己的是龚逍遥,正疑惑地看着他,便用力挣开,低吼,“别碰我!”
“怎么了?”龚逍遥问。
成铿看这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天下还有比你更厚颜无耻的人吗?你问我怎么了。”
龚逍遥仍是那副样子,“我应该知道吗?”
成铿苦笑,只得摇摇头,撑着站起来,龚逍遥反倒按住他的臂膀,“为什么会这样?”
成铿不语,垂头盯着他的手,直到龚逍遥放开。
成铿见龚逍遥插手站在路中间,一副不说清楚,谁也别想动的样子,叹口气,“自那天在殿上,不知你做了什么手脚,我每天都这样痛好几次,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既然机会来了,不如痛快些,了结了我,你也可以回去复命了。”
“你肯定是我?”龚逍遥扬了一下眉尖。
成铿气得瞪了他半天,“这还真是奇了,你做了什么,你自己还不知道吗?你四下看看,这方圆几里,只有你我,你承认了,也无他人听见。其实,我怨你有什么用,你不过拿人钱财替人解忧罢了。”
龚逍遥沉吟片刻,猛然伸手捏住成铿手腕脉门。
成铿挣扎急喊,“要动手就来痛快的,不要再折磨我。”
龚逍遥加力按住他,“别动。”等成铿安静下来,才号了脉,又掐着脸看了看面色七窍。低头寻思半晌,双手搭在成铿前胸后背,说了句,“觉得热了就咳一声。”
成铿试着躲他,“别。”
龚逍遥瞪了他一眼,“别什么?你别动。”
成铿马上觉得身上暖起来,赶紧咳了一声。
龚逍遥也嗯了一下,并没有松手。又过了半刻才放开他。
成铿摸了摸自己,没觉得疼,反而舒服了很多,疑惑地看着龚逍遥。
龚逍遥问,“好些?”
成铿不回答,“你想做什么?”
龚逍遥也不回答他,只一抬手,指着山下,“上路吧。”
第二天,龚逍遥就不见了踪迹,问修身谨言二人,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随行。果然皇帝安排龚逍遥另有企图,连修身都没有知会。可是他为什么突然消失,成铿就不知道了。
没有这个杀手时时跟在后面威胁着,成铿松了口气,也就不再问。奇怪的是,疼痛似乎减轻了些,也有力气骑马了。
修身见成铿略有好转,高兴起来,“殿下每天似乎都渐好,或许慢慢就完全好了呢,殿下可以放宽心了吧。”成铿不多解释,只点点头催着赶路。
进入越州郡内,雨大了起来,一路上,经过村庄,成铿都会去田里走走看看,大部分地区已是汪洋泥泞一片,有种下的种子肯定烂在地里,出了苗的,根也都开始泡烂了。
成铿不知道成功将如何开始赈灾,有的地方看到灾民开始准备离乡流浪,这样肯定会误了夏播秋种。和几个村里的老人聊过后,成铿开始给成功写奏折,汇报各地灾情,地方政府各种救灾举措,建议朝廷如何援助,等等。路上看到皇家驿站,就封了交驿差传递入京,如果经过地方州府衙,则由他们转递。一连二三十封折子,几乎每天都有一封递到成功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