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乐亭海边,人不很多,无风,天灰蒙蒙,闷热。太阳伞下,小雪趴在浴巾上,“一个小时了,再抹一层防晒霜。”
“又没太阳,抹这么厚干嘛?”
“不等于没有紫外线,对皮肤有害。”小雪看了一眼书瑜,“墨镜戴上,眼睛也要保护好。”
书瑜把墨镜从脑后转过来架在眼睛上,把防晒霜挤在小雪背上,“头发挡着了。”
“晚上吃什么啊?我有点饿了。乐亭靠海,怎么连海鲜都没有?”
“不念快乐的乐,你得读老字的四声。亭字也是短促音。乐亭。再说一遍。”
“乐亭。”
“嗯,不错。进步很快。我太姥姥说,以前海边上鱼虾多了去了。她那个时候吃的最多的是皮皮虾。”
“你太姥姥?”
书瑜朝西南方向努了努嘴,“太姥姥是附近个村子长大的。”
“我家是青岛人,我爸说他小时候也是吃鱼虾吃到吐,吃伤了。现在几乎不吃海鲜。”
“北京现在有几个是地道的老京油儿?外来人占大多数,我是第三代了,可以冒充京油子了。”
“你爸呢?”
书瑜手停住了,父亲的背影在眼前晃了一下,书瑜卧室里挂着母亲画的几幅油画,画的是他父亲抱着小时候的书瑜。书瑜的是正脸侧脸都有,大睁着眼睛,有好奇,有依赖,可父亲的都是背影,书瑜耳边响起钟北燕平静略带沙哑的声音,书瑜你在躲避,“我爸好像是西安的吧,我不知道。”
小雪坐起来,靠着书瑜,“书瑜,你好像不高兴?”
“没有啊。你一天到晚的忙,又工作又上学,好容易请了假,出来陪我玩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瞒不过我。我整天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接触多少人!再会藏的人也藏不过我去。”
“你别吓我。男人都怕被女人看透了。”
“真的?”
“假的。我也觉得没精打采,提不起劲儿来。嗯,可能最近太闲了,人懒脑子也懒了。”
“我老板忙啊,我请两天假,他可不高兴呢。哎?你怎么不去帮忙,反正你闲着。”
“听你的,宝贝儿。明天咱一起上班去。”
“别,别让我老板知道。”
“老谢?你还是他,”
“他什么?老板知道了?”
“没有没有,我和谢鹏飞是老交情了。我偷他的人,不打声招呼不好吧。”
“我怎么成他的人了?”
“得,又说错了。我不是,我是说,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书瑜见小雪脸色难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干脆躺下,闭上眼睛。
小雪没再说什么。
“宏哥,嗯,刚回来,快到家了。问你个事儿。嫂子跟你冷战,一般多久?宏哥?在边上呢吧?能出来吗?哎呦,嫂子好,有点儿事儿,约宏哥商量一下,行,一起来当然好,好,悦茗轩见。”
梅梅显得有些疲倦,见书瑜进来,马上绽开笑容,“怎么这么晚才来?”
“一言难尽。先给我来一杯啤酒吧。”
“想喝什么?”
“度数高的。”
“哈哈,愁啥事儿呢?”
“太闲。你好吗?”
“还好,还那样。就是最近皮的朋友来的勤,”
“谁的朋友?”
“哦,刘建平。我说英语多了些,头疼。”
“就只说话?”
“书瑜!”
“确认一下,确认一下而已。”
“干喝?吃饭了吗?”
“不饿,待会儿宏哥彩虹也来,看他们俩想来点儿什么吧。”
“你把他们也叫来了?你真的是闲啊。”
“你这儿有事儿吗?我来帮忙吧。”
“我请不起你。谢鹏飞律师没活儿给你?怎么得罪他了?”
“我在休长假,再让我懒几天吧。”
“那更不能来我这儿了,都是体力活儿,你偷懒没事儿,把我员工带坏了。”
“你几个男朋友?现在?”
“什么?嘻嘻,你问这干嘛?”
“闲的。我就多过来坐坐吧,陪你聊聊天,说中国话。”
“来吧,这我没法拦你。”
“龟姐,聊什么呢?老远就看见你们笑的前仰后合的。”
“嫂子。”
“鳖妹。”
“书瑜。”
三人打着招呼。
“宏哥呢?”
“外面,车胎有点扁,他看是不是漏气。”
“我看看去。”
书瑜出来,看见箫宏坐在车里,“轮胎漏气?”
“漏你丫,我等你呢!什么事?神秘兮兮的。进去还怎么说话?”
“还是自己哥们儿懂我。出来吧,轮子前蹶会儿,做作样子。”
“我晚上吃的饺子,还撑着呢,你蹶着,我弯不下去。”
“宏哥,嫂子最近对你很好啊。”
“什么时候不好过?女人哈,就得对她们横着。”
“你算了吧。我正想问你们冷战的时候,你怎么哄她?”
“麻烦了?你现在跟谁呢?你换这么勤,我跟不上了。”
“小雪,谢鹏飞的秘书。”
“我操,你丫什么时候跟她勾搭上了?”
“宏哥你什么记性?你家彩虹批准的啊!哦,怪不得,都喜欢打冷战。”
“为什么打架?”
“没打啊?”
“那为什么?”
“不知道。”
“欢迎加入我们被家暴男的行列。”
“怎么化冰呢?”
“她喜欢什么?”
“不知道。”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让我想想,喜欢,书。”
“不行。”
“喜欢音乐。”
“不行。”
“看海。”
“不行,东西,她喜欢什么东西?彩虹看见包儿就走不动路。”
“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
“问你算是白问。进去吧。”
“车没事儿,稍微有点跑气,正常。嫂子,我想请你帮个忙。”
“跟我客气什么,说吧。”
“我想给小雪买个礼物,包儿什么的,你给选一款。”
“箫宏,看书瑜多会来事儿。”
“我给老婆全权做主,想要什么,只管自己买去。”
“说的就是这件事。你买的才是礼物,才浪漫。”
“老夫老妻的,浪什么浪!”
“鹏飞?巧了,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十点?可以。待会儿见。”
书瑜起了床,先在跑步机上跑了十分钟,上气不接下气,停下来,喝了几口水,改举哑铃,常举的二十斤,今天觉得像五十斤,换了一对儿十五斤,举了三下,努得头发晕眼发黑,放下了,低头看看腹部,曾经有过的六块腹肌早就不知去向,咬咬牙,做了两分钟平板支撑,感觉好点儿,继续努力,加了十个俯卧撑。站起来跳了几下,肚子里咕咕叫了起来。
小樱正往盘子里摆早点,“葛律师早。小崔今天早来了,他想吃稻香村。这儿有牛舌饼,萨其马,核桃酥。酸奶在冰箱里,牛奶热了,放在保温壶里。”
“我说想吃豆腐脑儿。你怎么不上赶着给我买呢?”
“沙大姐当奶奶了,回老家侍候月子去了。东口那家的不好吃。我明天去新街口尝两家,好吃的话,保证给你买回来。”
“行行行,你总有的讲。我先洗个澡。给我留个牛舌饼,酸奶瓶装的?”
“就买了两瓶。你要吃,我就让给你。”
“那瓶呢?小崔的?小樱,你这活越干越糙啊,分不清楚个主次。”
“上次你说瓶装太酸。”
“算啦算啦。袋儿装的也行。”
洗了个凉水澡,书瑜舒服了许多。小崔和小樱都没好意思吃酸奶,书瑜也不客气,两瓶全进肚,觉得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酸奶了。吃饱喝足,出门去嘉信。
小崔从办公室出来迎着,“老板早。”
“你什么毛病?来这么早?”
“早晨凉快。堵车不厉害。老板气色不错啊。”
“你少来拍马。忙吗?”
“一般。完事儿我可以早回家。晚上有约会。”
“别急着走,我去见谢律师,说不准。”
“没问题。”
“书瑜,进来进来,气色不错啊。”
“你什么时候能讲真话?”书瑜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暗想人还真不能闲着,不然成傻胖子了。
“小雪呢?我没看见她在外面。”
“她在,我刚让她送文件去了。怎么,要约她?”
“你同意?”
“下班以后我就管不着她了。”
“好吧。”
“你来的正好,黄永贵和联美电器已经有了两轮谈判,下一轮就需要双方律师在场了。”
“呃,我能不参与吗?”
“为什么?老天!你动真情了?”
“哪儿跟哪儿啊?”
“那你躲什么?”
“没躲,兴趣不大而已。”
“你别老惦记人家的老婆,老黄一直想着你,点名要你去。下礼拜二下午两点,就在这里,十六层的会议室。我让小雪把资料给你发过去。”
“唉,好吧。”
“今天早上又有个客户点名要你。”
“谁?”
“刘建平。”
“谁!”
“刘建平是国际著名,”
“我知道刘建平是谁。他怎么找上你?”
“嘉信是数一数二的大公司,我是这儿的资深伙伴,国际著名公司找我合作有什么奇怪吗?”
“应该应该。我只是奇怪会这么巧。”
“你认识他?”
“见过一面,不熟。”
“土坷垃公司有自己的律师团队,嘉信只是顾问,如果有问题由嘉信安排合适的律师人选。刘建平是新任首席,他想指定你为固定的律师,直接联系人。”
“我不干。这成了一天二十四小时服务,不干不干。”
“偶尔呢?”
“没时间,我要是接手联美电器,就没时间了。”
“好,那我跟老黄说你下星期来开会。”
“你拒绝我了!”刘建平看见书瑜坐在酒吧,第一句话就指着他高喊。
“我很忙。”
“你不高兴我没有事先打招呼?”
“我不不高兴。真的是忙。”
“梅,你帮我。”
“这是你们工作上的事,我最好别参与。”
“梅,昨天跟你说的,你没有同他讲吗?”
“你说了什么?噢,那个!你认真的?”
“你们俩说我呢?”
“对不起,不好意思。”
“没看出来你不好意思。”
“梅梅提到你是嘉信的律师,土坷垃和嘉信又有合同,所以我才向谢律师提出的。”
“你们背后嚼我干嘛?”书瑜瞥了一眼梅梅。
梅梅耸了耸肩。
“提条件吧。”
“什么?”
“给我做顾问哪,什么条件?”
“我很忙,真的没时间。”
“时间都是可以交换的。请讲。”
“你都是这么谈判?”
“我很有诚意。你开出你的条件,我列出我的,双方一致当然最好,不一致的地方可以商讨。”
“我想不出你我有什么一致的地方。”
“那好,那就商讨。”
书瑜看了一眼梅梅,“我想想。过两天给你回信儿。”
“谢谢。土坷垃在中国有十几项投资项目,你只帮我在这里的一个项目。每星期工作三天,一天在项目实地四个小时,其余两天,每天一小时,和我开会,交流,沟通。”
“什么项目?”
“电子游戏公司。”
“多久?”
“六个月到两年。”
“您还是另寻佳配吧。我这人没长性。”
“我没完全听懂,可从你的表情,我也猜出来了。不要着急做决定,给你两天时间考虑。”
书瑜没搭腔,只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刘建平见梅梅扭身招呼其他客人,将脸凑近书瑜,“你们曾经是情侣。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呢?做决定要慎重哟。”
书瑜斜了他一眼,又喝了口酒。
“梅!”刘建平招呼着,“我约会你。今天晚上。”
梅梅看了看二人,“你们背后嚼我干嘛?”
“我是真心的。我们去跳舞。”
梅梅不理他,“书瑜,再来一杯?”
“梅,我从到这里第一天就想跟你合作。比如,这些精酿啤酒,我们可以创出我们自己的品牌。”
“瑜,你懂啤酒吗?”
“叫小葛,要不叫我葛律师也行。”
“葛律师,你知道你面前这杯啤酒里有什么吗?”
“啤酒。”
“很早的时候,没有瓶装水,没有自来水的时候,你知道人们喝什么?”
“饮料。”
“酒啊!水不烧开了喝,就会生病,拉肚子。在英国是喝啤酒。不过最早的啤酒就是有酒精的甜水。”
“葛律师,你喜欢啤酒花的味道,对吧,如果你生活在十八世纪的英国,你不会喜欢啤酒。”
“啤酒花的使用还要归功于对印度的殖民。英国在印度的驻军里,当官儿的都是和杜松子酒,当兵的喝不起,英国就把啤酒运到印度。从英国到印度海运要几个月,有一点点的酒精也无法让啤酒保持不变质。于是造酒商就把啤酒花放进啤酒里,不单能保持啤酒不变馊,你猜还有什么功效?”
书瑜摇摇头。
“还治疟疾。印度又热又潮湿,被蚊子叮了就患疟疾。”
“打摆子。”
“什么?”
“就是疟疾。”
“哦。喝了带有啤酒花的酒,还治好士兵们的疟疾。后来连军官也喝啤酒。这样放啤酒花就成了酿啤酒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书瑜点点头,这小子真是浮夸。
“梅,你知道酿啤酒不难,难在要酿出自己独特的味道。”
“精酿啤酒光在美国就是两百亿美元的市场。中国人口这么多,肯定有市场。你要是感兴趣,我负责投资。”
梅梅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