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的故事十八 猫腻六

   书瑜和箫宏大眼瞪小眼,坐等李蕾的电话。箫宏不停地骂刘建平,书瑜也应和着,“他要是敢拐跑嫂子,我跟你一起揍扁了他!”

  李蕾打回电话,书瑜放在免提,箫宏也能听见,“书瑜,我查了从早八点到晚四点的起飞时间,三个航空公司一共六个航班。”

  “怎么样?怎么样?”箫宏急问。

  “没有彩虹的名字。”

  “太好了。”箫宏拍了拍桌子。

  “找到刘建平吗?”

  “没有。”

  书瑜瞥了一眼箫宏,“那,”

  “有个Peter Liu。坐的是AC1373航班,一点半起飞。”

  “谢谢蕾姐。”

  “晚上悦茗轩吧?箫宏请客。”

  “我另有安排,改天吧。”

  “好,我马上转账。”

  “谢了。再见。”

  书瑜舒了口气,“嫂子会去哪儿?”

  梅梅见书瑜和箫宏一起进来,笑着过来打招呼,“小箫也来了,你是稀客了。”

  “以后要常来了,单身王老五,没人给做饭吃。”

  “你什么时候成单身的?你不是要和鳖妹结婚了吗?”

  “彩虹把我给甩了。”

  “怎么可能,你们在一起十二三年了吧?鳖妹没跟我提起呀。”

  箫宏一听十二三年,捂了脸。

  “小箫,我倒觉得你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互相都习惯了。突然要结婚,打破了这种和谐,鳖妹可能有些害怕。”

  “但愿如此吧。只要她回来,不结婚也行。”

  “不用着急,哪个女孩子不想结婚。”

  书瑜抬头看了梅梅一眼。

  “梅姐,彩虹什么都听你的,你替我说两句,算我求你啦。”

  “让我先问问她到底想什么。给她留些空间和时间,好不好?”

  箫宏只好点头。

  看梅梅走了,他低声嘟囔道,“她一点儿都不着急,八成是她撺弄彩虹的,忘啦?她还想丫屁,丫那个,那个刘建平,跟彩虹学中文。”

  “梅梅不会。她真这么想,也会事先给你打招呼。”

  “你意思是说她打了招呼就可以拆散我们?”

  “宏哥,这么说话不厚道吧。”

  “你他妈跟她一伙,也要拆我,是不是?”

  “宏哥,你冷静点儿,我知道你着急,我也急。咱先找到彩虹。行不?”

  箫宏长叹一声,点点头。

  书瑜坐到酒吧,“梅梅,你给彩虹打个电话,她不接我的。宏哥只想知道她是不是安全。”

  梅梅点点头,拿起手机,拨通,简短的说了几句,挂了。“鳖妹只想安静几天,好好想想。”

  书瑜看着梅梅,“你知道她在哪儿?”

  梅梅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你早知道她要离开宏哥?”

  梅梅又摇摇头。

  “好吧。我等你下班?”

  梅梅看了一眼坐的满满的餐厅,摇了摇头。

  卡巴档照样是熙熙攘攘,似乎不受裁员的任何影响。

  “怎么这么热闹?我可没办法在这种地方集中注意力工作。”

  “这是工作的一部分。每个人都在试用新游戏,然后反馈给设计,市场,销售各个部门。你也试试?”

  “我不玩儿游戏,打打杀杀,小孩子才感兴趣。”

  “噢,我忘了你曾经是警察,玩儿过真枪?”

  “当然。”

  “杀过人?”

  “杀人?”

  “开玩笑了。我们也有象棋桥牌麻将这类游戏。”

  “你这里还真成了国际公司,雇外籍员工?那边那几个,上次来没看见。”

  “对呀。他们是设计部门新招聘的,主要开发原创游戏。我跟你说过,这将是卡巴档未来的发展方向。”

  “说过。不过这几位不像是常坐办公室的。”

  “可能不是吧。原创游戏的设计制作不只是工程师程序员。我们有退休的特工人员任职哟。他们会参与设计各种设备。”

  “设备?”

  “对。电子游戏的直接收入有两类,其中一项是植入广告,这个容易理解。另一项主要收入是卖装备,比如你玩儿打仗的游戏,光有杆步枪进不了级,想要登顶,你就得花钱买装备,战斗机,导弹,坦克,什么都可以花钱买到。游戏高手每年花几万几十万,那是小菜一碟儿,花上百万的人也有。”

  “哼,我可听说过不少倾家荡产的。”

  建平笑道,“我看不出你是那种有正义感的律师呐。哎呦,别这么瞪着我,听不得大实话?”

  “看来我教中文教的不错啊,你有后浪推前浪的势头了。”

  “我有朋友想学呀,你想多收学生,我给你介绍。”

  “算了吧你。我有你一个就够头疼的了。”

  “哈哈。”刘建平笑着,顺手抓把玩具枪,把小秦叫了过来,“你把我们今年赞助的比赛资料拿给葛律师。叫周经理过来。还有,给我们倒杯咖啡来。”

  “我瓶装水就行。谢谢。”

  小秦答应着走了。

  “你好像对什么都不上瘾哪。”

  “我喜欢挣钱。”

  “哈哈哈,好好,我也有瘾。”

  “接着说工作吧。卡巴档每年都赞助一些游戏比赛,我和周经理,市场营销经理讨论过,我们要在这方面多些投资,扩大知名度,其中涉及一些法律方面的事宜,我让周经理跟你交流一下。”

  陪着依然伤心的箫宏吃过晚饭,送回家,已经快到半夜,胡同里的车都已停满,书瑜慢慢开着,生怕刮蹭。

  车头一偏,车灯照在墙角一对紧靠在一起的男女,书瑜吓了一跳,“操!这么晚!”但他马上认出来了。

  书瑜一个急刹车,不等车门完全打开,吼道,“刘建平!殷彩虹!你们在干嘛!”

  听见书瑜的吼叫,彩虹遮了脸转头要跑,却被刘建平搂住。

  书瑜近前,盯着他俩问,“这么晚了,你们在干什么?”

  彩虹看着刘建平,“我们,没什么。”

  建平看见书瑜过来,松开彩虹,摊开双手,“She is all yours。”

  “你说什么?”

  建平不多做解释,扭头走开。

  书瑜这才回过头来,“嫂子,你知道这两天宏哥有多着急!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解释清楚!”

  “跟你没关系!你管不着!”彩虹被问得急了起来。

  “嫂子,是我问错了。你别走,跟我到车里坐会儿。”

  书瑜没有给彩虹选择的余地,攥紧她的手腕,按进车座,关上门。

  书瑜自己也坐下来,顺手锁了车门。

  两人坐了半晌,书瑜平静地开口问道,“你喜欢他?”

  彩虹一动不动,隔了十秒钟,开始抽泣,慢慢变成哭泣,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俩真是一对儿啊,书瑜叹口气,揽住彩虹,让她在自己怀里哭个痛快。

  彩虹哭够了,放平座椅,“我头疼,送我去悦茗轩。”

  书瑜默默地启动车子,退出胡同,不一会儿就到了悦茗轩,梅梅从里面迎出来。

  书瑜拉着彩虹出来,梅梅扶住另一侧,看了书瑜一眼。两姐妹慢慢地走进大门。书瑜看着梅梅锁好门窗,两人走到后面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灯灭了。

  书瑜在车里又坐了半个小时,才开回家。

  西厢房却是灯火通明,书瑜走到门口,隔着纱门,看见刘建平仰面躺在沙发上。

  “嘿,起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书瑜看建平不动,声音大了些,“刘建平,醒醒。”

  看他仍是不动,书瑜推门进来。

  刘建平的脑袋很别扭地歪着,上嘴唇有些白粉。书瑜看了看茶几,上面一瓶红酒,空了,一个酒杯,还剩一口,一个细纸卷儿,周围撒落的白粉。

  书瑜明白了,摇了摇建平,没反应,书瑜搭了下脉搏,又摇了摇,在脸上拍了几下,手开始重了起来。

  建平哼了一下,书瑜扇了他两巴掌。

  建平睁开眼睛,直直地瞪着房顶,书瑜又重重地打了他两下,建平这才伸手遮挡。

  “起来!坐起来!”书瑜伸指杵了他三下。

  建平坐直,皱着眉,“你干吗?”

  “干吗?”书瑜点着茶几上的白末,“在我家不许用这个。”

  “用什么?”

  “甭跟我装傻。”

  “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我说你嘴上还挂着的!”

  建平一抹,知道搪塞不过去。低头不语。

  “还有吗?藏哪儿了?”

  书瑜说着,开始四下寻找。

  “不用找了。没有。”

  书瑜又翻了一会儿,没找到,回到客厅,坐在建平对面,看着他,一时不知从何讲起。

  建平清醒了许多,紧张地笑道,“不骗你,真的没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绝不会在你家干第二次!”

  “哪儿弄的?”

  “朋友。”

  “常用?”

  “偶尔。”

  “偶尔是多久?”

  “一两个星期吧。”

  “朋友家?”

  “嗯。”

  “一个朋友?”

  “四五个吧。”

  “然后呢?”

  “什么然后?”

  “然后你们干什么?”

  “还用问,找乐子啊。”

  “四五个人一起?”

  “可能吧,记不清了。”

  “有男有女?”

  “嗯。”

  “这么乐,你到我这干什么?”

  “躲着。”

  “躲你朋友?”

  “嗯。”

  “躲瘾?”

  建平摇摇头,神色有些黯淡,苦笑道,“一旦染上,躲不开了。”

  “寻求帮助呢?”

  “一次。”

  “怎么又开始了呢?”

  “暂时的。没有办法真正戒掉。”

  “那,我这里不能让你住了。”

  “我保证。”

  “你这么大瘾,怎么保证?”

  “保证不在你家。”

  “建平,你是个很有毅力的人,”书瑜指了指建平腹部,“你能练出八块儿,就能戒掉毒瘾。”

  刘建平点点头,“别赶我走。”

  书瑜不置可否,转了话题,“殷彩虹怎么回事儿?”

  “她刚才在大门外等着我,说要跟我学英语。”

      “你们俩那个样子?”

      “什么样子?”

       “还装?你们俩搂那么紧。”

  “你车开过来,那么窄的胡同,我们挤一挤,给你让地儿啊。”

  “这么纯洁?”

  “彩虹很可爱,可不是我喜欢的那类,而且我知道她是箫先生的未婚妻。”

  书瑜叹口气,决定相信刘建平。

  “她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个烂人!”

  “你不是也喜欢我这个烂人。”刘建平嬉皮笑脸的自贬。

  “你在我眼里就是,”书瑜瞥了一眼,把钞票两字咽了回去,“就是个怪物。”

  “你也看我像怪物?”

  “所以大家公认喽。”

  “我能正常吗?我应该正常吗?”刘建平突然叫起来,“我没爹没妈,我从小就是个怪物,你以为那些白孩子怎么看我?”

  “你父母不是挺好?你去长沙不就是,有新闻报道刘省长支持土坷垃的项目什么的。那不是你爸?”

  刘建平手在面前挥了一下,像轰苍蝇一样,带着厌恶,“别跟我提他。”

  书瑜突然同情起他来了,想起他六岁起就自己外出住校,想起自己卧室里父亲的背影。

  “呃,你是不容易,一个人。”

  “你说到点儿上了,别人眼里我就是个怪物。在英国,我这个东方脸让人奇怪,小孩子盯着看,大人虽然不死盯着,我也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到了这里,我以为大家面孔都一样,可我中文说不好。连你也拿我取乐,你以为我不知道喝粥要不要出声儿?”

  书瑜有些内疚,手搭在建平肩膀上。“哎呀,开个玩笑嘛。”

  “拿个怪物开玩笑就更乐了,是不是?”

  “是我选词不当,你的思维和我们不一样。”

  “挺好,刘怪物,我从小习惯了。连我父母也这么看我。”

  “他们是为你有更好的教育,”

  “少跟我讲套话,朋友之间私底下不能真诚些?”

  “我和你还称不上朋友呢。”

  刘建平看着书瑜,“给我个机会?给我们个机会多了解彼此?”

  书瑜犹豫了一下,“我有我的朋友圈子,”

  “并不冲突啊。我也喜欢你的朋友。”

  “别!你还是离他们远点儿吧。我还想留住我的朋友们呢。”

  “我道歉,我向箫先生道歉,我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我不敢再留你,把我圈里的女孩子都拐跑了。”

  刘建平举起手,“我发誓!”

  书瑜仍在犹豫,“你太,太,”

  “请你放心,梅,彩虹,小樱,小秦,大家礼貌而已,我没有真想和她们怎样啊。”

  “我不喜欢你这种逢场作戏,小秦和彩虹可是认真的。”

  “如果她们有误解,我会跟她们解释清楚。我,我不过是为了掩饰而已。”

  “掩饰什么?”

  “我是,我是同性恋。”

  书瑜猛地收回手,用力过猛,没坐稳,跌翻在地上。